真相与假象


文/蒋江酱


阿嬷说人来来往往的,到最后看的还是良心。走不走得下去得看良心,能不能在一起看的还是良心。阿嬷说我算是最没有良心的,一年半载的也不回来看她一下,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我结婚呢?

阿嬷的记性不好,我其实都已经结婚好几年了,她那时候还在台上念了祝福的贺词:小汪和小曹永永远远在一起。

我突发奇想把老曹从床上拉了起来:“我们要不再结一次婚吧。”他有些不耐烦,说我疯了吗,这么做让朋友亲戚们怎么看?“就当普通吃席也不行吗?就请大家伙们吃个饭。”他坚决不同意,想了许多的理由搪塞我:公司请假手续繁琐,礼节太多太累,没有必要。话题的结束永远都是:你能不能体谅体谅我?

我们结婚三年,几乎没怎么吵过架,吵这么厉害的,印象中这是第一次。

老曹原本不这样的,结婚之前他处处以我为先,会把最好吃的食物都留给我,去外面出差,也总要给我捎上一些当地的特产。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总能清楚记得。连身边的朋友都很羡慕我“小汪,你可真是幸福啊。”

我推着阿嬷去晒太阳,春天,医院桃花全开了,花瓣落了一路,阿嬷拉着我的手,突然问起“囡囡, 之前一直送你回家的小伙子怎么样了?”,她有些小心翼翼“阿嬷不太懂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也晓得你们很不容易,但是阿嬷放不下你,阿嬷走后谁来照顾你呢?”我有些气恼“我已经结婚了,结婚时候您还去了呢。”她以为我在诓骗她,不吃不喝地闹了好几天。

我已经全然记不清阿嬷口中说的这个人,其实是记得的,但我不愿去想,我不想提。

他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我们没有吵架,没有分手,也不知道怎么就分开了,对外开诚布公中最实用的理由是“性格不合”,但是那时候就是会想很多,觉得爱要停留在最爱的时候,我们不愿意被世俗的条条框框束缚,选择一辈子不结婚,一辈子不生小孩,一辈子永永远远自由地在一起。可后来有一天,他说他累了,我们躺在没有天花板的露营车上紧紧挨着,他毫无征兆地告诉我说分手吧,他没有办法再继续陪我走下去了。

我问为什么,他温柔地亲吻着我的发丝、眼睛、嘴唇、锁骨,到头来却什么话都没有留下。我们假装像平常一样做爱。准备进一步的时候,我停顿住了,怔怔地看着他。我说“你眼睛里面有血丝,以后别太累了,才三年,怎么就长了那么多皱纹啊,没事的时候,要多笑一笑。”然后,我走了,这地方太难打车了,我刚刚应该把车钥匙攥在手上,攥得紧紧的,让他尝试一下徒步走回家,可是我舍不得。

没过多久,从朋友那边听到了他结婚的消息,预料之中。朋友告诉我说他那天全程都挂了个脸,不像是在办喜事。我什么都说不出口,朋友问我们当初为什么分手,他一直以为我们会走到最后。我说我们的的确确走到了爱情的尽头。爱情只有在爱的时候才作数。他真的会伤心吗?我不得而知,倒是我大病了一场,我辞掉了现有的工作,把自己关在家里面闭门不出。阿嬷偶尔来看看我,给我送好吃的烤饼,我已经很累了,却还是假装开心。阿嬷问囡囡是不是想爸爸妈妈了?我说我才不想呢,他们是叛徒,把我和阿嬷留在了这里,自己不知道去哪里了。阿嬷为了等他们回来老家的房子没舍得卖,她一个人把我养大,一个人既是当爸爸又是当妈妈,读书那会儿每天都骑着三轮送我来城里面读书,拼了命地干好几份工作,为了我和朋友出去玩的时候做到“不跌份儿”,她知道我好面子,所以,总是自己把一切都给我安排的妥当。我说我不想结婚,不要生小孩,不想以后的以后变成和我妈妈一样的人,阿嬷说好,都依我,阿嬷说要养我一辈子。

但我后来还是结婚了,在他结婚后不久。曹先生说我们走走形式就好了,年纪在那里了,对方的各方面条件都很符合。我扇了他一巴掌后走掉了,后来却回头紧紧把他抱住,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感觉头脑一片空白,像被海水腐蚀掉了。但曹先生简直可以算是二十四孝好老公,他凡事都会问我的意见,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也尊重我的选择。我感觉自己完完全全爱上他了。我偶尔会对曹先生撒娇,说我们要是早点遇见就好了,我说你肯定不愿意相信,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要结婚。曹先生总是傻笑,他突然有一天对我说,要么我们要个小孩吧。我说好。他笨拙地亲吻我,在我的耳边喃喃说爱我,幸福很具象化,对我而言,唯一要实现的具象化是一直留在他身边。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由于工作压力太大,头发日渐稀疏,他变得胡子拉碴,大腹便便,我也仍然觉得我爱他。

那日逛商场时,遇见了年少时的那人,他一点儿也没有变,从身后轻轻叫了我一声。我们稍微寒暄几句就走了。

回去以后,曹先生一直问我那人是谁,我说老同学。老同学你们聊得那么开心?他还拍了你的肩?

我说那比朋友关系更好一些吧,不过都已经过去了。

他有一天喝得伶仃大醉,问我会不会以后不要他,会不会嫌弃他呢?我没有说话,想来我们的关系就是那时候有了裂痕的:你永远没有办法假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来面对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我给初恋打了电话,说阿嬷想见你一面,他在电话里很爽快地答应了,要来了地址,没一会儿工夫就捧了一大捧鲜花,还有好多好吃的水果来看望他。

我说阿嬷病了,如果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她以为我们还在一起。他答应了,说他都知道。

我们先去了小商场买了情侣对戒,塑料版的钻戒,比十年前的款式要好看很多,他坚持要买真的,我说就是一个道具,不必太较真的。

旁边就是一对年轻的来买情侣对戒的小情侣,男生为女孩子理了理头发,把挡住视野的那一小撮发丝拨弄到了耳后。

“欸,你看,像不像我们那时候?”他拍了拍我的肩。我没有看他,只走我的路,心里面却莫名感到空落落的,我想极力证明我们曾经是相爱过的,可是现在说这些未免有些可笑了。

阿嬷已经不记得他了,我突然很懊悔,要是和老曹一起来就好了,反正她也认不出来。阿嬷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啊,我们伸出钻戒给阿嬷看,说已经结婚了,我出去给阿嬷倒水,他则又说了好些宽慰的话。

心里面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不能给老曹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反倒希望那些害怕是多余的。

“老曹,我们要不要重新结一次婚?”

“不好,我们现在已经很好了。”

我想告诉他这一次我决心重新好好爱他,决心告诉他全世界我只爱他一个,此生仅他一人,但我无法。

我并不想承认,在无数次他不知道的时间里,我想念过年少时我最喜欢的人。

假象比真相好太多了……

阿嬷秋天的时候走了,走的时候没有人在她身旁,我和老曹离了婚,我们始终没有和好,像打翻了的玻璃瓶,碎了拼起来以后,也不再是当初的瓶子了。我答应阿嬷我会好好的,很好很好,最后却让阿嬷一个人孤零零地走掉了。医生说阿嬷那晚等了我很久的,打我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我泣不成声,感觉人生像充满液体的气球,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了细微的洞,随后“啪”地一声,碎掉了。

责任编辑:梅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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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江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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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即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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