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能够利用睡眠时间休息+娱乐,你会不会开会员?
即便科技再如何发展,奶头乐的商业模式只会更加繁复,市场洪涛下,人如何面对成瘾制品,将会是经久不衰的母题。
1.
“呐,想想看,你刚上飞机,就看见身边坐着的,是你最常点赞的美女主播,你啥反应?肯定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吧!但坏消息是你和她中间,还隔着一个小男孩儿!更坏的消息是,这小男孩儿,是她儿子。得,我的心又掉回了肚子里。”
老警官叩叩桌面,叫我严肃点,并承诺,交待得好,离开得早。我才不信!瞧他,明明一脸倦容,却瞪着一双好奇的深眸。一手敲打键盘,记录我的口供,一手偷摸两下我的罪证——那该死的好梦头盔。
“她,网名米斗舞,粉丝都叫她米姐。她儿子,偶尔露脸。但每次出镜,都顶着夸张的笑脸特效,保护隐私嘛,理解,也因此被粉丝戏称为小弥勒。
“不过抛开网络不谈,现实生活里,我倒是先认识的她儿子,再认识的她。这一会儿再说。当时,我正要和她搭话,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儿,但这回,可不是我一个人,而是全机人员跟着我一块儿紧张,你猜咋回事?
“是飞机撞上了气流!一会儿像坐海盗船,一会儿像坐跷跷板,广播刚叫大伙儿不要慌,飞机就一个猛子,扎进了云层。当时,我是害怕的,但现在想想,也挺好,起码,我不是那个夜里,唯一落单的灵魂。”
老警官吐出舌尖,来回一扫,润了润唇角,别兜圈子,从头讲,一字不漏地讲,你是个人,还是有组织的。强迫未成年人做这种事,可是要判刑的!讲完,便一脸期待地等我开口。
我猜,常年值夜班的他,除了给一些丢三落四的男女办理临时身份证外,再也没啥新鲜事儿,刺激过他那昏昏欲睡的大脑了。他需要我帮他提提神,或者在我离开以后,偷偷戴上那该死的头盔,好好睡上一觉。哦不,他不敢,上个月有关部门才发文,不鼓励公职人员使用好梦头盔。
他回过头,看了眼墙上那面死气沉沉的钟,又把手伸向桌角的那只头盔,撸猫似的,摸了两下,头盔面罩随即亮起,滚出一行广告语——能让人忘记时间的时间,才是最好的时间。
看来,我有足够的时间,把事情从头讲起了。
2.
年前,我还在公司,苦熬我的最后一个工作日。老妈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过年放几天呐?还一个人回来吗?你堂哥的儿子都要上幼儿园了!我捂住话筒,一边敷衍了事,一边扫了眼缺兵少马的办公室。离家远的同事,纷纷提前请假,逃离了苦守一年的战壕。仍被困在工位里的,只剩三个,蔡姐,久哥,还有我。
蔡姐是本地人,离异,没孩子,所以,不急着回家。至于久哥嘛,人如其名,单身了多久,就加班了多久。也可能是加班,加剧了他单身的现状。不过他倒不在意,用他的话讲,就是能待公司,绝不回家,蹭水蹭电,好过放假。
当时,他正戴着头盔,拿腰当屁股使,瘫在吱呀乱响的办公椅上,要不是膝盖抵着桌边柜,随时有滑落的风险。我可没笑话他的意思。毕竟,那也是我过了实习期后的惯用坐姿。
办公椅是有灵性的。你和它不熟时,它是世上最小的监狱,你往里一坐,就渴望自由。可你一旦跟它混熟,它就成了世上最短的滑梯,甭管你多精神抖擞,都控制不住,要往下出溜。讲出这番怪论的蔡姐,正对着息屏的手机,挤着痘痘。她那大脸盘子,被无数加班之夜,盘过之后,堪比用料扎实的比萨。只要下手,必定爆浆拉丝。我问她,挤这么干净,晚上有约会啊?她掐起兰花指,讲,屁约会,想睡会儿,又怕弄脏了头盔。说完,盯了眼经理室,确认华总不在,才把指尖的白浆,往桌肚里一弹。
右手边的久哥,懒洋洋地摘下头盔,露出加粗的黑眼圈。如果说,蔡姐脸上的痘,是对加班表示抗议的微型炸弹,那么,久哥的黑眼圈,就是两条任劳任怨的环形封印。
他揉揉眼,问我,怎么还在公司?是不打算回家过年了?
我说,不回,打算旅游跨年,机票都买好了。
他说,也好,回家过年,是个问题。回吧,自己难受,不回吧,难辞其咎。
我问,那你回吗?
他严肃道,不回!回了,属于咎由自取。再说,加班三倍工资,刚好可以把新头盔的分期,给提前还了。说罢,供神似的,隔空摸了摸,搁在桌上的头盔。橙色的,和蔡姐一样,都是最新款的轻便半盔。
蔡姐瞧不上久哥的穷酸样,白眼道,东西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供的。
久哥嘿嘿一乐,说,新款嘛,总有个磨合期。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人们为什么总爱买新款,明明功能大同小异。所谓的新款,也不过是在造型和配色上小做文章。全盔改半盔,红色改橙色,毫无创新可言,但无论何时,只要新款问世,老款就会逐渐被用户淘汰。跟物理定律似的。
我说,别买新款,不就好了,反正老款的功能,也差不多。
蔡姐掸了掸外套,眯眼一笑说,这跟穿衣服,一个道理。人们穿上衣服,是为了更好地展示自己的身体。例如,热裤长裙,塑形内衣,无痕胸罩,吊带丝袜。见我低头不接话,她又说,也不用想得那么私密,光是看看墨镜的各种款式,就能明白,有时遮掩和展示是同一回事。
我对头盔实在提不起兴致,转头刷起了视频。刚好,米姐在线。她身穿汉服,一个转身,我就条件反射似的双击点赞。不用看,我都知道她下一秒要做什么。准是她的招牌动作——下腰。手脚着地,腹部一挺,一座人肉拱桥,瞬间拔地而起。有时粉丝起哄,她还会让小弥勒,跨上她的小腹,做出赛马的英姿,以此来慰劳老粉的不离不弃。
从前,舞蹈区红火时,米姐常与其他主播连线斗舞。只要此招一出,那些擦边舞者,立马黯然失色。她与那些一身媚骨的颜值主播不同,主打硬功夫,彩带舞,扇子舞,椅子舞,信手拈来。前两天直播时,还跳了多年前风靡一时的“科目三”。不过,看她那勉强的笑容,多少有点为搏流量,向下兼容的意思。没办法,自好梦头盔问世以来,视频平台就风光不再,米姐的人气也一路下滑。
蔡姐偏身,冲我的手机䁖了一眼,这年头还刷短视频?咋,要文艺复兴啊!刚说完,视频画面就哐当一黑,直播随即中断。一旁的久哥呢,还无比虔诚地摸着他那该死的头盔。摸就摸吧,嘴巴还不消停,华总为了年后团建不占用工作日,这春节,拢共就放五天。你旅个游,来回路上耽误两天,玩儿命逛景点两天,再睡个一天,就得回公司参加团建。万一,华总再临时给你派个活儿,你这年,算是毁了!还不如学我们,买个头盔,往头上一套,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干啥,干啥!那滋味,光想想,就得劲儿!讲到此处,他一扫常年加班的疲态,黑眼圈里的小眼珠,滴溜溜一转,转出满园春色。
蔡姐拍了拍手中的头盔,说道,别带坏小朋友,人家正是谈恋爱的好时候,哪能学你这单身老汉,天天盯着头盔里的假人假景,酒池肉林。
久哥说,诶,此言差矣,世上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体验是真的!科技的伟大,就在于弄假成真。
蔡姐眼睛看我,下巴指他,说道,人类的悲哀在于信以为真!
久哥摸着头盔,一脸深情地说,年轻人,得多体验,不体验,就不懂哪个更适合自己。
我怎么可能不懂,这些年铺天盖地的广告,八岁小孩儿都会背了——好梦头盔,好梦一堆,横扫疲惫,加班必备。午休时,戴上它,调成助眠模式,立马进入深度睡眠,五分钟堪比两小时。周末无休时,戴上它,调成做梦模式,立马进入快速动眼期,十分钟的好梦,却能让人获得国庆七日游的绝佳体验。只要有了它,你就能拿回生活的主控权,那些被工作挤压的时间,一旦遇上它,好比压缩毛巾遇到水,即刻舒展,饱满,还原。如果你购买了会员,还能在梦中让假期无限膨胀。
警官,你别误会,我绝不是绕着弯,给头盔打广告,我真不是厂商的销售,相反,我十分讨厌这个头盔,它让打工人变成了充电五分钟,干活两小时的人肉机器。只有傻子,才会用做梦取代真实的生活,我喜欢真实的生活,而不是活在头盔里,我就是这样对蔡姐说的,可她反问我,喜欢真实的生活,干嘛老捧着手机呢!我说,这可不一样,主播是真人,而且我有随时划走的自由。
久哥一口气笑呛了,边咳边说,你在过一种很古典的生活,随后,咽了口唾沫,哑着嗓子,讲,等你再工作久一点,就不会这么坚持了。工作就是出卖时间去赚钱,赚钱就是为了赎回自己的时间。人嘛,有时间,才有自由。
这时,走廊传来嗒嗒的皮鞋声。他俩的腰板,瞬间挺直,双手即刻进入装忙的表演时刻。表情更是层次分明,远看是兢兢业业,近看是愁容满面。我余光一瞥——华总肩膀推门,手里捧着一摞文件,朝我逼近。几秒后,咵一声,拍在我的案头,又用低沉的嗓音,叫我把它们整理成电子版,哪里是重点,哪里要删减,说得是含糊又体面。临走前,还重申了一遍,年后团建的重要性,不得缺席。
眼看就要下班,突然从天而降这么一堆活儿,好似刚要飞出如来掌心的孙大圣,又被五指山压成了破石猴。这气,换你,你能忍?我是拍案而起,举起文件,就要砸……
老警官把手从电脑前挪开,笑眯眯地说,吹!你一打工的,能叫什么板?
“我承认,艺术加工了。当时吧,我是拿出记事本,就把华总的要求,一五一十,全记下了。可你猜怎么着,华总一走,久哥倒学起了领导腔调,一边敲我的本子,一边挖苦起我来,年轻人呐,别整啥待办清单了,有活儿立刻干!在工作上,所有的待办,都是一种怠慢!
“我是听了这话,这才气得举起文件要砸的。不料一起身,就被久哥摁下去。他说,都交给他得了,反正他也不回家。见他这么仁义,你说我哪还好意思发作。
“下班前,久哥还小声提醒我,假期里如果华总问你,在不在家,你就说不在。我点点头。蔡姐又说,如果华总问你,电脑在不在手边,怎么答?我说,也不在!久哥和蔡姐同时会心一笑,说我今天才算是真正过了实习期!”
3.
老警官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我看得出来,他听得津津有味,但为了对得起他那身警服,还是用力地吐了口茶叶碎,叫我讲正事儿。
好吧,讲正事儿!
我一出公司,就搭上了去机场的地铁。车厢里人挤人,却安静得像图书馆。只有到站前后,会晃出一片叩叩声。你知道的,这年头,无论男女,都戴着头盔。坐着的,头靠着地铁车窗。站着的,头挨着扶手栏杆。那叩叩声,就来自头盔和地铁各个零部件的碰撞。
如果你观察得够仔细,也能从一堆冰冷的头盔中,揪出几张毫无遮掩的面孔,他们不是老人,就是小孩。老人呢,是舍不得花钱,买头盔里的时间,哪怕明知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够用了。小孩是因为法律不允许。你瞧,我是懂法的,未成年人禁止佩戴好梦头盔,以防影响大脑发育。
这两类人,算是地铁中最像人的人了。毕竟那些戴着头盔的男女,无一例外,都睡得东倒西歪。我对面那女人,笑不露齿,却露出了法令纹,一颗泪珠,沿着法令纹,滚入嘴角,好似在梦里见到了旧情人。坐我右手边的男人,两腿夹紧,嘴角上扬,时不时发出低吟和喘息,不用想都知道,他准跟久哥一样,堕入了专属于中年单身汉的美梦。这德行,跟在公共场所,手机外放有什么区别。毫不顾及车厢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
那肉乎乎的小手,摆弄着手机,一双大眼,探照灯似的,在人海里扫视。没两下,就停在我的脸上,随后摇头晃脑地冲过来,把手机往我胸口一推,问我,玩不玩游戏!我愣住,他又说,想组个队,但半天,组不成。我伸脖,看了看手机界面——匹配超时。又扫了眼周围,可不组不成嘛,如今人人都在头盔里做梦,哪还有闲情逸致去玩费时费力的手机游戏。
看着他满怀期待的小脸,我只好掏出手机,接受了邀请。短短几分钟,我就仿佛回到了我的青春时代。那时,手机游戏是家长眼中的洪水猛兽,是年轻人的精神鸦片,人人都在想着,如何戒掉手机。可短短几年过去,在手机上玩游戏,倒成了一种十分怀旧的生活方式。看来,想要戒掉一个坏习惯,就得创造一个新的坏习惯。好习惯,不是不行,但好习惯比较难。
话说回来,他打得不错,有谋略,反应也快,是个打电竞的好苗子。这年头,愿意沉下心来,去琢磨游戏的人,不多了。我问他,将来想不想成为职业的电竞选手?他摇摇头。我又问,那你为什么这么爱打游戏?他冲后一节车厢,一撅嘴,说,妈妈又不让我戴头盔。我顺着他撅嘴的方向看过去,不确定哪个头盔下藏着他的妈妈。
我说,不打了,一会儿到机场就要下车了。
他说,再打一局,来得及,我也是去机场。
我只好再次接受邀请,等待匹配。
他问,去机场,是回老家吗?
我说,去旅游。
他那表情好似听到了什么稀奇事,问我,为什么不进头盔里旅游。
我耸耸肩,没接话。他倒十分老道地替我回答,买不起吧。
我翘起二郎腿,说,买是买得起的。
那为什么没买?是不喜欢吗?是舍不得吧!他这话,倒是把我噎得结结实实。
舍不得就是买不起,别不好意思,再说了,就算买了头盔,头盔里的时间也不便宜,他说着,低头看了眼手机,又匹配超时了,刷新界面,却弹出了卫生巾的广告,想跳过,就得点击右下角,开通会员。他熟练地挪开手指,以防误触,随后抬起头,对我说,我可以告诉你,一个薅羊毛的好办法,每天签到,攒积分,到月底,就能兑换十来分钟的好梦了。
我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个办法的。他说,妈妈老这么弄,你别小看十分钟,很经用的!妈妈说,很多人都是买得起头盔,用不起头盔,只有有钱人,才能眼都不眨地开会员。什么银会员,金会员,还有白金,铂金,钻石,反正等级越高,越烧钱。老实讲,作为一个孩子,他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我很难想象,这样的他,日后会长成一个怎样的大人。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做个,买得起头盔,开得起会员的有钱人!他说完这话的那一刻,我多想告诉他,真正的有钱人,根本无需购买头盔里的时间,因为他们从来就无需出卖自己的时间。只有穷人,需要通过购买幻觉,来赎回自己的睡眠与精神世界。但,望着他那张稚气又倔强的小脸,我什么也不想说。只想陪他,再好好打上一局。或许,童年里的无知无畏,是穷小子们在这世上唯一能得到的安慰了。可惜,最后一个队友,迟迟匹配不上。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华总的电话。
在家吗?不在。
电脑在手边吗?不在。
我在心底快速排练了一遍。结果华总开口就说,我把方案发你手机上了,改好了再给我发过来,抓点紧,要得急。
该死的!干活的没有派活的精。没等我回话,他又说,大方向不用动,主要是抓重点,打痛点,明白没?领导话都说得这么明了,做员工的还能说什么呢?受着呗,正所谓,明假易休,暗活儿难防。不过好在,我一开始就写了两套方案,就等着华总发难。反正每次都要第二版才能通过!但第二版与第一版又能有多大差别呢!都是月薪五千的脑子干出来的活儿,还指望,重写一遍,我就能智商飙升吗?
刚实习那会儿,久哥就跟我说过,有时,改方案是一种心理安慰。就像一出门,就担心门没锁,忧心忡忡地返回来检查。只要你检查了,门就是锁了。但只要没返回来,查一遍,那扇门,就永远处在锁与没锁之间的叠加态。方案就是门,你是锁门人,而领导,就是反复追问你——门到底锁没锁的心魔与游魂。
为保“改方案的过程”逼真,我决定上飞机前,再把第二套方案发过去。这时,手机一震,匹配成功,游戏启动,又开一局,打完,已经到了终点站。车厢内的梦中人们,纷纷准时准点,从美梦中脱身,摘下头盔,露出更加疲惫的神情。
小男孩儿也大步朝后一节车厢走去,消失在人流里。我举起手机,看眼时间,才发现电量告急。赶忙钻出地铁,奔向机场,一过安检,就把第二套方案,发了出去。发完,习惯性地点开,复查。不查还好,一查,坏了。我发的,竟是第一套方案。正要撤回,手机却因电量过低,关了机。我在人头攒动的大厅里四处张望,只有一排排按摩椅的扶手边安有充电口。可手机没电,没法扫码启动。当我急得来回绕圈时,忽然瞥见,每台按摩椅的背后都内嵌着一只头盔,看来是共享的。
尽管我无比讨厌它,但当时也别无他法了。只能钻进头盔,扫脸启动。一挤进去,就被一股浓厚的头油味蒙住了脸。没等我换,眼前便亮起了三个选项——助眠,做梦,充电。我立马盯向“充电”二字,又通过反复眨眼,确认付款。就这么一会儿,我已经被熏得头昏脑涨。
摘下头盔,插入充电口,长按开机。手机一亮,就狂震不止。先是一堆老妈的未接来电,随后,屏幕上弹出华总的头像。虽然我已准备好接受他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了,但还是像赌鬼搓牌似的搓开消息。
哪晓得华总竟说,方案通过了,甲方很满意,作为新员工,有此等效率,实属难得,另外,原定年后的团建,因场地问题,改成休假,即这个春节多放五天!我兴奋得差点原地跳起。
诶,警官,你觉不觉得,这个世界其实挺坏的,它总能在风和丽日里翻出浪头,叫你担惊受怕。可它最坏的地方在于,每当你心灰意冷,它又会叫你瞥见一抹艳阳——让你没法彻底厌倦。
得,还是言归正传吧。正当我要用表情包,作揖道谢时,华总又说,你是不是老不接家里电话,你妈都打到公司来了!最后甚至以领导的身份,命令我赶紧回家过年!可都这个点儿了,想回,也来不及了吧。但你猜怎么着,就那么巧,我点进软件一看,还真有退票的。
于是,我便抱着一颗尊重领导的心,搭上了这班飞机。刚把背包推上行李架,就在座位边,看到了一张叫我心惊肉跳的脸!是她,米斗舞。我逢看必赞的美女主播——米姐。没等我想好怎么开口,一个小男孩儿就钻了进来,坐到了我和米姐的中间——他不是别人,正是邀我打游戏的小家伙。看来,直播里顶着笑脸特效的小弥勒,就是他了。
飞机起飞后,小家伙又掏出手机,邀我打游戏,可飞机突然向下俯冲!连窗外的太阳都好似在剧烈晃动,一份失重带来的窒息感,瞬间把我勒紧。难道我的假期,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吗?此时,手心忽地一热,竟是小弥勒抓住了我的手,而他的另一只手,正被攥在米姐的手心里。一瞬间,我们像是同生共死的一家三口,手手相连,闭紧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飞机逐渐从颠簸,晃动,重回了平稳。可小弥勒已经吓得泣不成声。米姐在一旁怎么哄,也无济于事。与此同时,一声闷响传来,小弥勒的裆下,随即飘出一股臭鸡蛋味儿。
周围的乘客,纷纷露出了厌童的神色,没错,你一定见过,就是那种极不耐烦的嘴脸。要我说,人们都被头盔惯坏了,习惯活在以自我为中心的美梦里。米姐小声问,拉身上了?问完,小弥勒哭得更大声了。米姐急得举起头盔,想要盖住他的哭嚎。还好,被我拦住了,给孩子戴头盔,违法,我能让她这么干吗!
4.
老警官倒扣保温杯,把杯底的茶叶,在桌脚边的垃圾桶里控干净,随后站起身,叫我少讲别人的事情,多讲自己的问题。说是这么说,但长夜漫漫,听戏的总是比唱戏的要兴奋,闲篇儿总是比正事儿要诱人。这不,他上了趟厕所回来,又泡了壶新茶,眯着眼,望着我。
警官,你知道什么是中便吗?大中小嘛!这世上有大便,也有小便,那为什么没有中便呢?
那会儿,洗手间还没开放,我就是拿这个话题,给小弥勒打岔的。他扭过头,眯着眼,望着我,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停止了哭泣。我说,其实是有的,只是每个中便过的人,都不愿承认自己中便过。所以,中便就一直没有传播开。我见他不说话,继续说,例如,本来只是想放个屁,但一时没控制住,放出了其他的东西,这种情况就叫中便!大人呢,怕丑,所以从来不说。
小弥勒摸摸自己的小脑瓜,说,怪不得,手机里到处都是尿布广告。
啥尿布?我问。
就是能吸好多蓝墨水的那个。说完,米姐一掌拍歪了他的小脑袋,这年头的小孩,脑子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常识。
没多久,洗手间亮起绿灯,小弥勒被米姐牵进去,换完裤子后,很快就睡下了。米姐叫我也睡一会儿,我摇摇头。哪里睡得着嘛,先是看到了心爱的主播,又经历了飞机的颠簸!换你,你也睡不着。米姐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会儿,把头盔递给我,说,虽然是全盔,有点闷,但功能全的,里面还有五分钟的深度睡眠,你试试。
共享头盔有多臭,我是领教过的,绝不能让她的头盔里也沾染上我的头油味。刚巧,老妈的电话又催了过来,我看了眼准备上前的空姐,识趣地摁了关机。米姐也只好把头盔断了网。
飞机落地时,天已经透亮。米姐一手牵着小弥勒,一手拖着行李箱,与我并肩,走在人群里。熬了一夜的乘客们,个个形容枯槁,面泛油光。我搓了搓扎手的下巴,心想,自己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正想着,米姐突然停下脚步,眉头一紧,单手扶腰,连喘了好几口粗气。我问,怎么了?她盯我一眼,随即摇了摇头,岔开话题道,你该刮胡子了。此话一出,叫我们更像是劫后重生的一家人了。
走出机场没多远,我就看见父母,冲我招手。身后是堂哥的商务车。我三步并两步,跑上前。这老两口,跟抱孙子一样激动,似乎之前那个不接电话,不肯结婚的不孝子,瞬间变成了香饽饽。堂哥跳下车说,昨晚可把他们吓坏了。打电话,你不接,飞机遇难的新闻,又越刷越多。你爸妈愣是捧着手机,一夜没撒手。
他这么一说,我就懂了。在他们心里,已经失去过我一回了。此刻的我,好比失而复得的宝贝。人嘛,永远只能在失去的过程里体会拥有。没等我得意,堂哥就邀我上车。
我对米姐说,一起吧,送送你们。
堂哥眯起眼,说,坐不下。
我说,七座车,六个人,咋坐不下。
堂哥说,刚顺手接了个拼车的单子。
我当场尴尬得气血上涌。等我回过神,米姐和小弥勒已经不见了。
回去的路上,堂哥告诉我,压根没接单,那么说,就是不想让她上车。我问,为啥?堂哥说,认得她,她是隔壁村有名的寡妇,都克死俩老公了。大过年的,不想沾晦气。我说,胡说,我们一路上邻座,不一样平安落地?堂哥一个急刹,问,她坐你旁边?我嗯了一声,他倒抽一口凉气,怪不得遇上气流呢!
得,他都信上玄学了,我还能说啥,只好闷头叹气。不料,老妈一掌拍上我的背,说,大过年的,不许叹气,越叹,越晦气。晦气,是我们老家对倒霉的顶级形容了。我说,那咋办,叹都叹了?老妈说,多笑,笑能祛晦气。得,更他妈玄学了!我赶紧闭了嘴,合上眼,以我前半生跟长辈相处的经验来看,少说话,少对视,是最好的相处模式。
再睁开眼时,已经到了家门口,放眼望去,全是疏于打理的农田。田野的尽头,是一排排自建房,中式的,欧式的,啥样都有,可你要真走进去,就会发现,里头都一个样,一楼清一色的水泥地,水泥墙,二楼但凡开个两扇窗,就敢自称阳光房。
我跳下车,嫂子就领着小侄子,站在车前,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老爸一使眼色,我赶紧扭身翻兜,上下齐搜,楞是摸不出一张大红票。奶声奶气的小侄子,又连叫了好几声新年好,催得我是冷汗直冒。
此时,腰眼一软,回头一看,是老妈推来了早就备好的红包,我借花献佛地递出去。小侄子连退两步,小脸唰地红起。嫂子见状,虎起脸讲,咱年轻人,不搞这套。
我说,大过年的,图个吉利。
堂哥说,大过年的,家人团聚,就是吉利。说完,牵起侄子就要走,侄子不挪步,从兜里掏出烟盒状的东西,往我手里塞。我接过,一摇,是摔炮。鼻前瞬间飘出一股年味儿,心底也亮堂起来。
大年夜里,叔伯兄弟,婶婶小姨,坐了两个大圆桌,他们借着春晚的热闹劲儿,谈天说地,道古论今。你要细听,就会发现,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件事,谁家孩子生了,谁家老子死了。无聊得很,但我坐在其中,要时刻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这是从小跟我爸吃饭,养成的习惯。感兴趣的嘴脸,是高谈阔论的人,最渴望的回应。
不过,任我演得多诚恳,多逼真,也躲不过酒过三巡之后的新年三问——发没发年终奖,谈没谈对象,买没买电梯房?
我能答啥,没有呗。不答还好,一答,他们就立马苦口婆心起来,年轻人要脚踏实地,不要眼高手低,差不多就行,不要太挑剔。说得好像我没有,是因为我不想一样。
可今年,春晚都过了半场,这些问题,仍不见头绪。叔叔伯伯一个劲儿地夹菜敬酒,夸我打小就聪明,人也越长越精神,这番祥和的景象,是我小学时,考到双百,才有的离奇待遇。
正当我摸不着头脑,堂哥递来一支烟,冲我坏笑道,你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愣了一会儿,才回过味儿。看来是这场气流,让大家终于明白,平凡的日子,是多么侥幸的幸福。我接过烟,摸兜找火机,却摸出一盒摔炮。此时,外头响起了一阵烟花绽放的沙沙声,我偷偷离开酒桌,朝忽明忽暗的火光走去。
绕过了几片田野,借着稀疏的路灯,才逐渐看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是他俩。小弥勒蹲在一边,放着烟花,而米姐则抱着头盔,在一旁看着。
我走上前问,都到家了,还不撒手。
她说,放家里,怕被老人孩子碰坏了。
我盯着她怀中旧得掉漆的头盔,没话找话,这头盔,还挺好看。
她笑了笑问,你喜欢?
我点点头,挺复古的。
她说,半价,卖你。
我一时语塞。
她笑笑说,明白,喜欢分两种,一种是愿意为了它,买单。另一种是,只想偶尔看看。她这话,说得我脊背一凉,仿佛我那只点赞,不打赏的抠搜行径,被她当场揭穿了似的。
逗你的,她莞尔一笑,说,喜欢有幽默感的人。
我搓搓下巴,没接话。
她突然凑近,看了看我,说,你还没刮胡子?
我灵机一动,说,剃须刀没电了。
她问,咋不充电?
我说,太阳能的。
她说,没听过,新款吗?得晒太阳?
我说,不过我不让它晒。
她问,为啥?
我说,怕它晒黑。
她说,你要是不想聊天,可以不聊。
我又搓搓下巴,说,我只是想幽默一点。
此时的小弥勒走到了路边,一边挥舞着烟花棒,一边吹起了断断续续的口哨。像个迷你版的交警。米姐不动声色地点起一支烟,说,你跟我待一块儿,不怕人说闲话?
我说,说啥?
她说,寡妇晦气呗!结一次,死一个,结两次,死一双。
我不合时宜地笑出声,她问,好笑吗?
我立马收起笑脸,解释道,笑能祛晦气,我妈说的,你也试试。
她叹了口气说,笑不出来。
我说,别叹气,越叹越晦气。
她问,那咋办,硬憋着?
我看了眼不远处的小弥勒,说,吹口哨吧。
她疑问似的挑眉看我。我立马掏出手机,点开前置镜头,拉她凑近屏幕,这一刻,我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儿!我们一二三,同时提气,噘嘴,却因屏幕里那两副过于滑稽的表情,而笑出了声。
警官,如果你哪天不开心了,也可以试试这招。真管用!难过的时候,提一口气,笑,很难。那就撅起嘴,吹口哨吧!俗话讲,笑一笑,十年少,笑就是药,但这副药,需要药引,吹口哨就是笑的药引,我也是这么跟她讲的,你猜她怎么说,她说,今晚,就这句,比较幽默。
后来,米姐要走。我问,去哪儿?她说,去镇上的酒店睡觉。我问,怎么不回家睡。她说,常年不回家,家里已经没有她的房间了。我闷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问我,要不要开辆车,送送她。
我说,我喝酒了。
她轻笑一声,点点头。我却仿佛在那短促的笑声里,发动了车子,开出了田野,挤进了旋转门,摁亮了电梯,然后一个欠身,帮她刷了房卡,推开了房门……但等我回过神,她和小弥勒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
5.
老警官眯着眼,吹了吹淤在杯口的茶叶。他的双手,已经很久没在键盘上敲击我的口供了。此刻,他对我,就像我对春节一样,提不起精神。但就算他不想听,我也要说。有些事,越说越真,只有真的,才会留在心里,成为记忆。这世上,唯有记忆,无需分辨真假。
不知道您怎么想,反正要我说,春节这玩意儿,看着长,但其实,也就过个头两天。两天一闹完,人气儿就散了,年味儿就淡了。后面的日子,倒头一睡,就灰飞烟灭。假期这东西,跟整钱一样,一破开,就不经花了。
临走前一天的傍晚,我在田边晃悠,又碰上了米姐。她告诉我,克死俩老公是谣传。她没结过婚。头一个,是二十出头谈的,在城里跑外卖,躲交警,撞消防栓上,残了。第二段嘛,修空调的,大夏天,一脚踏空,摔死了。料理完后事,她才发现自己怀了孕,为了带孩子,只好做了主播。想着自己干,时间能自由点,可哪晓得,主播也要加入公司,也有绩效考核。什么动作表情,多少点赞打赏,都有数据统计。这不,前段时间,直播,为了冲个流量,还闪了腰。
我想起那天直播间的黑屏,沉默了会儿,说,不去医院看看?她说,休息两天比啥都强。我点了点头,她抽了口烟,很慢很慢地讲,机器坏了,送售后,有人修。人坏了,送医院,还得自己掏兜,啧,啥世道。
打车去机场的路上,老妈问我,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我没接话。老妈皱脸一笑,人呐,活一世,六件事。说着,贴封条似的,帮我拉上外套拉链,掰指头,数起来,吃饱穿暖不生病,有家有业心思定。现在吃穿不愁了,工作也有了,要喜欢,就正经追嘛。
我说,堂哥不是说她……老妈打断我,说,去了大城市,人咋还变传统了。你要喜欢,妈帮你去说。
老警官干掉最后一口茶,一脸疲倦地嚼起茶叶,随后,又拿杯底猛敲桌面。叫我赶紧讲重点!我盯了眼墙上的时间,猜他,应该是快要换班了。
好好好,重点来了,我回到出租屋的当晚,老妈居然真就发来了米姐的社交账号。一时间,我像是捧了烫手山芋,不知如何是好。我走到阳台,对面那栋楼,一片漆黑,没有一扇窗户,透出家的光亮。只有我这里,还亮着灯,像是孤岛上生起的求救之火。其实不用想也知道,每个人都在假期的最后一夜,躲进了头盔里,想用一个个好梦,留住最后一点名为“自由”的温存。
我盯着米姐的账号,开了瓶酒,壮了壮胆,发送了好友申请。申请一通过,顿时手足无措,误触了个“叹气”的表情。想撤回,却显示发送失败。这下,我彻底慌了神。再一看,居然是wifi断了,随即,堵漏似的,也断开了移动流量。
与此同时,阳台对面那栋楼,纷纷亮起灯,仿佛无数个真实的世界,朝我涌来。看来,大家都因断网,从好梦中散场。我也不再是这个夜里唯一落单的灵魂。我举瓶,连灌几大口,酒一多,话就多了,在对话框里没完没了地掏心掏肺。每一句话,都像是投向大海的漂流瓶,因无人问津,而饱含深情。
隔天,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晃得我睁不开眼。枕边的手机,上了发条似的乱响,一看,WiFi恢复了,昨晚的话,统统发送成功。我逐条查看——不仅恬不知耻地邀米姐来屋里坐坐,甚至连地址也发了过去。下一秒,门铃响起,我冲到门前,往猫眼里一看,是米姐和小弥勒。小弥勒使劲儿敲门,我的脑瓜子也随之嗡嗡作响。他边敲边喊,快醒醒,别睡了,开门了。我头沉似铁,脖子酸痛欲裂,抬手摁住额头,手一滑,脑门好似掀开,眼前顿时换了天。
快醒醒,别睡了,开门了,飞机要起飞了。小弥勒在眼前,大喊着。我低头一看,自己竟仍戴着头盔,坐在按摩椅里。此时手机狂震——华总说我用同一份方案糊弄他!老妈也用一条接一条的短信,催我回家过年。这该死的假期,居然才刚刚开始。
头盔面罩上,亮着犹如太阳般刺眼的光,紧接着光斑渐暗,滚出一行广告语,我抬眼看向,那被我推开一半的面罩——能让人忘记时间的时间,才是最好的时间。随后,语音响起——试用结束,请购买会员。我气得当场摘下头盔,就要摔!
什么,我为什么要破坏公物?这么说吧,我可以活在梦里,但你不能逼我活在梦里,更不能把我骗进梦里。
我把头盔高高举起,重重摔下,可就在那一瞬间,小弥勒迫不及待地把头凑了过来。这该死的玩意儿,就那么巧,扣在了他的小脑瓜上。下一秒,摄像头就监测到有未成年人使用头盔。随后,警报响起,你们就把我逮了进来。事情就是这样,这完全是个意外。
6.
说完这些,一个年轻的警官走进来,跟老警官耳语了几句。我猜,是看完了机场录像,确定我不是个坏人。米姐那边,大概也签了和解同意书。老警官点点头,把电脑转过来,叫我看一遍,没问题就签字。我扫了一眼,拢共就四个字——意外事件。
我说了这么多,就四个字?
年轻的警官说,你说了什么不重要,我们主要看证据。
要是早知道只会留下四个字,我还会说这么多吗?会的。梦,不说,就会烟消云散。说了,就能凝固成回忆。如果说,每个人都能在头盔里进入最想要的世界,那么,回忆也是一种头盔。
走出机场派出所没几步,我再次看到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刚要招手,就听见小弥勒说,那头盔,又臭,又沉,都弄痛我了,以后,再也不戴了。米姐蹲下身,问,长大了也不戴?小弥勒撅起嘴,不戴!米姐笑笑说,谁晓得你讲真的假的,说着,目光朝我瞟来,又撞见脏东西似的,缩了回去,以后不要随便和陌生人玩游戏倒是真的!说完,她俩就快步走开了。
那一刻,我很失落。不是因为米姐不认识我了,也不是因为一切都只是头盔里的一场梦。而是我根本就不确定,那对母子,究竟是不是米姐和小弥勒。或许久哥和蔡姐说得对,科技的伟大在于弄假成真,而人类的悲哀就在于信以为真吧。
跟华总道完歉后,手机又快没电了,随后老妈发来的小视频,再一次将电量掏空。视频里的小侄子一边冲我作揖,一边吊着嗓子喊,祝叔叔发财,带个婶婶回来。不用问,准是老妈教的。
我抬起头,扫视四周,一个个顶着滚圆头盔的青年男女,像极了一根根硕大的棒棒糖。他们都有甜蜜的梦,而我只有苦哈哈的现实。没有头盔的我,走回机场大厅,像个误入现代社会的野蛮人。这时,我才明白,大家为什么那么喜欢躲进头盔里——不是因为人人都想做梦,而是当人人都去做梦了,那自己也绝不能无梦可做。落后就要挨打,落单就会害怕,还是那句话,我不想成为这个夜里唯一落单的灵魂。
我走到按摩椅旁,又一次拿起了头盔,这回,我一点也不觉得它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