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的扫帚


文/六平

 

一对夫妻,寻觅求婚时见证他们爱情的一片湖,他们结婚七年,感情行将就木,想要在开始的地方结束,却迷失在一片林中。那林,那湖,皆为隐喻,如镜一般折射他们感情世界的崩塌过程。


皮卡车在一片广袤参天的森林中以极慢的速度行驶着,像一只正在缓缓蠕动的黑色甲壳虫。

张度正把着方向盘,使劲把头往前伸,观察着两旁的参天树木,一棵棵,一片片,努力辨认着,神情像是在派出所里辨认嫌疑人一样,皱着眉,咬着唇,眼睛里发出一些X射线来。

车上的电子时钟滴了一声,下午六点整了。

张度和戴小雪以及他们这辆皮卡车已经在这片森林里转了三小时了。每一棵树都太相似了,这种神秘到近乎恐怖的同质化将这座森林变成了一座迷宫。

电子时钟显示今天的日期是六月二十六日,张度和戴小雪的结婚纪念日,七周年。

操他妈的,湖呢?!我记得就在这一片的啊?张度嘟囔了一句。

戴小雪不耐烦说,算了吧,回去吧,我快饿扁了。张度说,别啊,烧烤炉都带上了,一会儿就给你烤上,马上就找到了,你再等等。

戴小雪烦躁地一把按灭了音乐,嘟囔了一句,皮卡车里听爵士,破方向盘比小号还响。

张度又把音乐按了回来,他说,弄点音乐,气氛浪漫点。

但是实际上,今天的浪漫已经破碎了,两人在森林里找了三个小时都没有找到那片湖。

七年前,二十八岁的张度就是在那片湖边向二十七岁的戴小雪求婚的。回到湖边过纪念日是张度提出的,戴小雪起先是准备去楼下的商场随便又迅速地吃个饭,回来接着揣摩角色,但是张度突然提出要去那片湖。

汽车拐过一个弯,两人都盯着前方,弯尽,依然没有湖,还是一片一模一样的森林。

戴小雪叹了一口气。张度说,叹啥气啊,应该前面就是了,我看着像,我记得那片湖就在一个拐角边上,一条土路笔直过去,两边的树比其他树都粗,你有印象吗?

戴小雪没有说话。张度没话找话,说,诶,你那个儿童大剧院的舞台剧排得怎么样了,就是演巫女那个,你不天天在家骑着扫把揣摩角色吗?戴小雪不接茬。张度接着说,你整天念的那句,啥词儿来着?戴小雪冷笑一声,说,你是怎么好意思连地儿都不记得了,还叫我来露营呢?张度说,不是这句。戴小雪一下火了,说,瞎贫什么呢?我老早就跟你说了你进错山了,你听我的了吗?我让拐第一个山坳,你拐了吗?我让你别买皮卡买轿车,你听我的了吗?张度说,都是车,都能开,学生拍片帮他们拉器材还方便。戴小雪气愤地说,那你把你学生叫过来陪你过啊,我看大四那个班长就挺好,不天天拉着你改剧本吗?张度说,行行行。戴小雪一下子坐直了,盯着张度说,行?张度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说,祖宗,我说调头行。

戴小雪得胜似的重又把自己放回靠背上,破损的靠背上又掉下一块皮来。戴小雪捡起来,奋力扔出窗外,碎皮迎风而去,她愤愤地说,破皮卡,又掉皮又卡。

音响多少有点冤,它还在正常工作,不断释放出一些廉价的、粗粝感十足的声音来,此刻是《Rain And Tears》,戴小雪感觉歌声像一张磨砂纸把自己的耳朵擦得生疼。

张度说,这不放得挺好的吗?音乐、阳光、爱情,全都在场,人生多幸福。

张度刚说完,音响卡住了,停在高潮,反复歌唱“Rain”这个单词。戴小雪白了一眼,说,打给你学生来修音响吧。张度停下了车,拿脚使劲儿踹音响,边踹边骂,我给你脸了是吧,今天什么日子啊跟我对着来,欠收拾。戴小雪说,说话别夹枪带棒的。音响还是依旧“Rain”个不停,戴小雪伸手去关,发现关不了,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挺好,卡在这儿了,但还关不了,你还得继续听,继续忍,一种隐喻。张度说,算了,让它自己卡一会儿就好了,至少还有阳光和爱情,也不错。

张度说完又重新启动皮卡,没走多远,挡风玻璃上砸下几滴雨,没一会儿就下起了暴雨,车内是梦魇呓语般不断回荡的“rain,rain,rain”,车外是漫天大雨。

戴小雪嘲弄地说,挺好,it‘s nothing but the rain。张度骂道,操,什么都想到了,就忘了看天气预报。戴小雪说,回吧。张度说,别啊,咱先拐到你说那个山坳看看,我看这雨不像一直下的样儿。

皮卡车回到第一个山坳时,雨停了,音响也不卡了,太阳正往下落,天边还挂上了彩虹。张度高兴地说,看吧,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戴小雪心情也好多了,摇下车窗,凉爽清新的风吹了进来。戴小雪说,开快点,我在湖边看落日,当年就是在落日戴的戒指。张度说,不对,落日时已经在帐篷里做爱了,早戴完了。戴小雪说,放屁,谁大白天在湖边做爱。张度说,就是白天,你还不拉帐篷帘,不让我拉。诶,怎么走啊。戴小雪说,直走一百米,然后一个带坡度的发卡弯,拐完就在眼前,这么多年,我记得真切着,跟昨天刚去的一样。

拐过发卡弯的最后一环,张度一个刹车,没有湖,只有悬崖。

张度看着戴小雪,问,你不是真切吗,湖呢?戴小雪说,不可能,我记得清清楚楚,湖就在这儿,你掏出手机看看地图。张度说,你咋不掏呢?你手不闲着吗?戴小雪说,让你掏个手机怎么了?你这个计较的毛病能不能就别在今天犯了?张度有点不开心了,说,我计较?结婚纪念日又不是我一个人过,怎么忙前忙后的都是我一个人在折腾,点子是我想的,东西是我买的。戴小雪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神情来,好像听到一件极其荒谬的事,她问,你提的点子,你实施,有什么不对吗?张度气得胸膛开始起伏,他越起伏,戴小雪越莫名其妙,戴小雪越莫名其妙,张度越起伏。最终张度说,算了,我去抽根烟。

张度站在悬崖边上,灼红的夕阳与他勾肩搭背,似乎他一伸手后者就会为其点燃手中的烟。张度回想,回想那片湖,也回想戴小雪,在学校那会儿,他就爱戴小雪稳定的情绪,他认为戴小雪凡事都是走脑子的,走逻辑的,连跟人吵架都条理清晰,一句话常常抵过对方一万句。他尤记得第一次见到戴小雪的时候,在学校的辩论会上,戴小雪是制片专业代表队的二辩,伶牙俐齿,短发利索地挂在耳上,像挂了一件兵刃,辩论时一句话就是一把刀子。后来跟人打听才知道是政法大学跨考过来。张度跟她相熟后,发现她平日里并不锋利,很爱笑,冬天老是戴一条红色的围巾,两人走操场一走就是三小时,永远有说不完的笑话,可现在,怎么会三句话就能吵起来呢?

手机给我,我来查,戴小雪打断了张度。

张度回头,看见戴小雪拿着手机,说,我手机没电了。

张度掏出手机递给戴小雪,他看着查看地图的戴小雪,她已经留起了长发,大概是五年前开始留的,那时候她刚刚演完一个什么奖都没拿到的文艺片,所有人都说她留长发好看,于是她就留起了长发。张度说,我都快忘了你短发的样子了,你那时候冬天老是围一红色的围巾,也好多年没见你围了。戴小雪抬头白了他一眼,我倒是想围,南方有围围巾的机会吗?戴小雪说完指着手机说,没有湖。张度诧异地问,没有湖?戴小雪说,地图上没有湖。张度说,不可能,肯定有湖,没湖我当年在哪里求的婚?

下山时,天已经黑透了。

张度一边开车,一边还在找,有点魔怔了,身体前弓,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眼睛愣愣地盯着前方。他扭开了远光灯,两束光像是突然从他眼中探出的长枪,直直地刺入广袤的森林深处,一排排静默的树木被其切割,轰然倒塌,在这一片倒塌的森林背后,阳光灿烂,波光粼粼,更为年轻的张度正单膝跪地,戴小雪指间的戒指比湖面更为闪耀。那时候张度导演系研究生毕业,在南方一所公立大学拿到了专任教师编制,手头的电影项目入围了电影节创投,很多公司争抢,最后与一家头部影视公司签订了开发协议。戴小雪从制片专业转演员,在本校修了一个表演训练班,跟着张度一同来到了南方,准备上张度未来的电影,演员配导演,十分妥帖。

一声巨响,车缓缓滑行起来,张度拉上了手刹,下车看了看,胎爆了,一枚钉子还嵌在上面,张度扣了几下,没扣下来。戴小雪也下车来看。张度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有这么大颗钉子,简直像他妈的楚门的世界。戴小雪看见了那颗钉子,说,为什么非要来湖边呢?你是有话要说吗?张度说,没有啊。戴小雪问,你有备胎吗?张度说,有,在车斗里有一个。戴小雪说,不是这一个。张度问,什么意思?戴小雪说,嘉人公寓不是还有一个吗?

张度呆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说,什么公寓,我听不懂。戴小雪说,情人节送的花,嘉人公寓二单元三号楼三零八刘小姐,想起来了吗?张度愤怒地说,你他妈的又偷看我手机了?戴小雪说,你不是做贼心虚你还怕看啊?张度喊了起来,咱以前不是说好不翻对方手机的!戴小雪也喊了起来,我就说话不算数怎么了,我就看了怎么了?真他妈行啊你,我一直不说破,你就一直不来坦白,还好意思带我来这儿搞什么结婚纪念日,结果连地儿都记不清了,人家的门牌号你怎么就记得那么清楚呢?张度说,行啊,那就都说透呗!你和你们那个舞台剧导演的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七天酒店405号房,多么他妈穷啊,睡演员还去七天。戴小雪说,操,你他妈的不也一样翻我手机!张度说,我就送个花,哪像你都开房了,我本来想着这事儿不提了,咱好好过个结婚纪念日,完了日子接着过,现在看来,还他妈的过个屁。戴小雪脸都涨红了,大声喊道,过不了就他妈别过了啊!张度喊,行,那就离!戴小雪说,行,离!现在就去办!说完走上副驾驶,用力摔上了车门。张度跟了过去,一脚踹在车门上,喊,下来换胎啊他妈的!

于是在张度和戴小雪七周年结婚纪念日这天,他俩气鼓鼓地蹲在路边一起给皮卡车换轮胎,一旦换完,他们准备直接奔赴民政局离婚,离当天的头婚,劲头直逼烧头香的香客。

野外的蚊子个大,毒人,一口下去就是一个小山丘,奇痒难耐,几个螺帽拧下来,胳膊上就是连绵的山脉了,用沾满机油的手一挠,胳膊顿时黑了一片。戴小雪发泄式地挠了几下,张度讽刺道,干啥啊,消极怠工啊,不想离了啊,赶紧拧完赶紧走。戴小雪被这么一激,痒也顾不上了,操起扳手,狠劲儿就上来了,把螺帽当成了泄愤对象,使劲儿拧,她把整个身子的力气与重量都压了上去,扳手与螺帽间一个打滑,戴小雪摔到了地上,高跟鞋都摔断了。张度立马没心没肺地笑了。戴小雪气愤地捡起高跟鞋,用力砸向张度,大声骂道,操你妈的这是什么结婚纪念日啊!谁家结婚纪念日出来蹲在路边换轮胎啊!我他妈是个女的,我跟你换什么胎啊!我他妈凭什么连个螺丝帽都拧不紧啊!

戴小雪骂越委屈,呜呜哭了起来,她觉得如果自己年轻的时候,能像拧紧这些螺帽一样,死死地将自己拧在剧组里,她可能早就出名了。为了张度,她错过了很多机会,毕业那会儿,北京有个先锋剧团想要她,但是她最终还是随张度去了南方。三年后,那个先锋剧团里出了两个综艺喜剧大咖,三个热播电视剧演员,一个电影演员,演电影那个最出息,走了一趟欧洲电影节。

到了南方后,北京那边也有过几次演电视剧的机会,但是张度这边的电影项目总是一副即将要开机的幻象,于是她只好推掉,等待。推了几次后,张度这边也最后也弄黄了,这一来二去,戴小雪就过了三十,能演的角色又更少了。张度让她不要着急,他会再写剧本,再找投资,但此后的剧本却一直在各种创投会石沉大海,张度也渐渐冷却了,什么go west,什么戛纳柏林威尼斯,都不提了。开始跟人一起搞艺考,挣几个养家钱,拉着戴小雪转悠楼盘,戴小雪看得心不在焉。

当初两人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来南方任教只是一时权益之计,他们认定最终会回到北京,电影开拍、杀青、上院线,得名,挣钱,在北京买房。张度当初还拿张艺谋做参考,认为自己来南方就跟张艺谋当年去广西电影制片厂一样,是卧薪尝胆,终将一战成名,震惊世界。但是,现在他已经打算在南方买房了,戴小雪却不太认命,她还想回北京,北京有更多机会,她依然相信自己能出来,她跟张度提过这件事,张度支支吾吾的,说再看。

第二年张度就把自己的母亲也接了过来,张度母亲来了之后就开始委婉地念叨生孩子的事情,张度也想要,他跟戴小雪提过,戴小雪不想要,一是她不喜欢小孩,二是她老觉得万一在孕期突然有一个好项目找她,她就又松了一颗螺帽。张度笑她有点神经质,怎么可能就会这么巧。但是戴小雪坚持不同意,两人闹得很不愉快,张度母亲夹在中间自觉没趣,主动回了宁夏老家。

张度母亲走后,两人又大吵了一架。那天,张度去参加他学生的庆功酒,大三的学生,二十岁,在戛纳电影节基石奖拿了三等奖,这是张度从本科一直拍到研究生都没能拿到的奖。戴小雪接到电话,去接烂醉的张度,她在学生们的热情邀请下,喝了两杯,和获奖的学生碰杯时,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等以后成大导演了请师娘来给你演戏啊!这话被张度听了进去。

回家后,两人为了这句话大吵了一架,戴小雪认为张度过于敏感。张度则认为戴小雪居然连自己的学生都勾搭,他骂了一句婊子。戴小雪一巴掌扇在张度脸上,然后顶了一句,是啊,谁让你不如自己的学生呢?张度听完,默默进了卧室,锁了门,不一会哭声就从门缝里淌了出来,先是涓涓细流,随后便成了洪水猛兽。戴小雪不知如何应对,想要逃离,然而这些哭声缠绕她,捆绑她,淹没她,戴小雪于是将窗户打开,哭声破空而去,飘渺升起,在月下凝结成了一片湖,闪亮,清澈,波澜万丈,它将她留在原地,它也将带领她继续飞行。

戴小雪在张度怀里哭着,都哭抽抽了,一边哭一边喊痒。张度帮她挠,心想这里的蚊子怎么这么毒,一口下去,痒劲儿从皮肤直往心肺里钻。张度说,我前段时间不是指导学生拍纪录片吗,他们拍一个瘫痪在床的女孩,得了渐冻症。我跟了几次,女孩才二十一岁,恋爱都没谈过,很乐观很活泼,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谈过恋爱,没收到过花。戴小雪渐渐停止了哭泣,看着张度,问,你想说你其实没出轨是不是,你是代表你的拍摄组给她送了花,是因为可怜她?张度摇了摇头,说,不是代表我们拍摄组,仅仅代表我自己,也不是可怜她,是喜欢她。戴小雪惊讶于张度的坦诚,一时哑了,半晌,终于一把推开了张度,大喊,那你他妈的去找她啊,你找我过什么纪念日?张度说,我只是送了一朵向日葵,仅此而已,走吧,胎换好了,该离离。

皮卡车重新上路,在静谧的森林中像幽灵一样无声前行。戴小雪忽然说,我们没上床,我只是去聊剧本,改稿。张度说,我信。戴小雪有点感动,五官软了下来。张度又问,那天晚上你们改了几次?戴小雪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骂,操你妈张度。

车又行进了一段,戴小雪突然说,继续找。

张度诧异地问,什么意思?戴小雪说,没有这么轻易的,张度,当初你在湖边跪着求我嫁给你,现在你也要在湖边跪着求我离。张度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戴小雪平静地说,这是我离婚的条件。张度狠狠地说,找,他妈的接着找!

皮卡车又在森山里转了两个多小时,还是没有找到。张度打了一个哈欠,回头,发现戴小雪已经睡着了,气不打一处来,朝戴小雪喊,醒醒,别睡了!怎么又他妈成我一个人办事儿了,婚是给我一个人离的啊!

戴小雪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张度忽然发现,她的法令纹好像更深了,眼角的细纹蔓延了开来,即使在安静的睡眠中,这张脸也显得十分疲倦。那一刹那,张度有些难过,七年前他们来的时候,戴小雪刚通宵拍戏,一路上还是嘻嘻哈哈,活力无限,笑起来眼角还是平展的。张度缓缓停了车,从后座拿起自己的外套,给戴小雪轻轻披上,然后下车点了一根烟。

张度正抽着,忽然前方的森林出现了点点微光,它们漂浮在空中,时明,时暗,像某种暗号,张度猛抽了一口烟,使烟头发出更亮的光,与之呼应,那边也随之明亮了一下,仿佛是一场无声的交谈。

湖就在前面了,戴小雪说。张度转头,看见戴小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趴在摇下的车门上,也在看着远处的萤火虫。戴小雪说,我觉得七年前湖边就有很多萤火虫。张度问,萤火虫能活多久?戴小雪说,不知道。张度说,我怎么感觉它们很眼熟,看着像老朋友。戴小雪说,你还记得湖什么样吗?张度说,记得啊,怎么不记得,那湖特别大,水特别清,咱俩下湖游泳,游到哪儿,萤火虫就跟到哪儿,像灯塔一样。戴小雪点了点头,说,咱俩跟着萤火虫一直游,一直游,它永远在前面,好像这湖没有尽头一样。

张度和戴小雪定定地望着森林深处的萤火虫,眼神失焦,好像那片湖连同当年最好的时光又再一次出现。戴小雪说,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生命中的一天呢?张度说,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戴小雪问,什么预感?张度说,我感觉这片森林不是真的。戴小雪说,我也有这种感觉。张度把烟头丢到地上,踩灭,看着戴小雪认真地说,我有些担忧,我预感再往里走,就会回到那片湖,不仅仅是回到那个地点,也能回到那个时间,并且,会永远地停留这里。戴小雪看着远处的萤火虫说,那其实也很好。

皮卡车终于停在了那片湖边,张度和戴小雪终于再度站在了湖边,月光下,他们看见湖面漂浮着各种垃圾,湖水浑浊不堪,风裹挟着一股腐朽的恶臭朝他们扑来,脚边几个啤酒罐子叮当作响地滚动起来,压过一只只随地丢弃的安全套,皱巴巴的纸团也在风中打转。

张度弯腰剧烈呕吐起来,戴小雪环顾四周,到处都是茫然的萤火虫,它们悬停在空中,无处落脚又不愿离去,使得眼下荒诞具备了一种悲凉与萧索,戴小雪轻轻踏出两步,伸出手来,一只萤火虫飘然停在了她的掌心,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剧场之中,舞台之上,她对萤火虫说,我亲爱的王啊!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那把我骑了一生的扫帚,其实压根儿不存在。

责任编辑:舟自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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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六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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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也不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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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六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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