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有相逢,再会。
我和王力第一次见面是在狭济街街角的那家剁椒面摊,他先到,占据一张四人桌,马扎上的屁股顶着一株据传清朝末期时种下的参天柳树,正在吃第二碗面。我和他拼桌,他瞄了我一眼,眼神像匕首,当晚晚些时候我才知道,这天他刚输掉了一场比赛。我们的缘分起源于关于剁椒面的讨论,在我要求店家上一碗不要剁椒的剁椒面时,王力十分冒昧地质问我:
“不要剁椒还吃哪门子剁椒面?”
我打量王力,他穿着件宽松半袖,胸口有沙滩椰树的印花,很壮,小臂轮廓崎岖不平,手腕上绑着块表,斜方肌顶着脑袋,让人想起帕特农神庙的石柱。我整理了半天措辞,摘掉一些有攻击性的词语,缓缓开口,我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子,大自然就长这么多剁椒,并非无限,想多吃的人就多吃一点,想少吃的人就少吃一点,人人无争,是谓大同,和平就此诞生了。
王力瞪大眼睛,随即低下头开始吃他那碗面,几口后突然停下,抬起脸,冲我点了点头,说:
“你有大智慧。”
我的面端上来,他抬手叫了两罐青岛啤酒,问我能喝一点吧,我说偶尔,看跟谁喝。他笑起来,说他酒品好,喝多也不撒泼,吐都得吐马桶里,算我今天捡着了。我们开了酒,很快喝完一瓶,王力说今晚他请,让我随便挑店,我们又去喝了点威士忌,王力果真不耍酒疯,就是话多,午夜,他说要去环城公园转转,我们翻了墙进去,他问我知不知道什么叫动物流训练法,我说愿闻其详。月亮很圆,世界像灰片,他脱掉上衣,高耸的肌肉微红,他在草地上模仿猩猩跑步,惟妙惟肖,他说关键点在于两条后腿得同时往前跳,身体斜着,手用指关节撑在地上,而非拳头。我也尝试了一下,很累,之后我们躺在草地上又聊了聊,互相留下联系方式,各自回家去。
王力是MMA拳手,算职业,但不入流,他从小习武,外祖母是蒙古族人,有一本秘籍传到他这,在初中的各个群架场合展露头角。初中毕业去了体校,练自由式摔跤,拿过省里青少年组的冠军,21岁,进八角笼,整整6年也没打出什么名堂,现在大都参加商演活动类的比赛,偶尔上上地方电视台,也是输多赢少。这晚他刚输掉一场市级的资格赛,被刚满20岁的男孩拿到背身,用裸绞终结了比赛。王力曾计划25岁就不打了,找份工作从头做起,但离开拳馆超过一周,心里就空落落的,最后还是回到赛场。他用了一个极巧妙的比喻,将自己的摔跤天赋比喻成一粒种子,童年时埋进泥里,看不出端倪,少年时发芽,长出一根小草,让他区别于其他荒芜的平庸之辈,走上职业之路,待青年时,他来到草原,发现别人的天赋都是杨树、槐树的种子,如今已经长出了一株株高大乔木,还在往天盖窜呢,而他的天赋原来根本就只是草种,使足全力,也就是根强壮的草,但因为这根草,他不甘心回到土堆里。
这天后,王力常约我出来,频率大概一周一次,我很少拒绝,一方面是我其实很爱喝酒,偶尔还会把龙舌兰装进保温杯带进片场去,酒是我混淆感性世界与现实的交通工具,另一方面则是王力算个不错的朋友,不摆谱,不自我,大方,还有点小名气,说出去很有面子。
我们能聊到一起去的东西不多,电影算一个,他喜欢看动作片,成龙李连杰演的那些耳熟能详的,有时也看胡金铨,而我那时刚巧跟着一部小成本武侠片当场记,算是实习,学生作品,导演编剧摄像是同一个人。倆月后,新奇劲过去,话也聊干,王力就不再约我,偶尔微信上聊聊,我的几门专业课纷纷开始结课,忙得不可开交,我俩渐渐断了联系。到暑假,我留在江城市,待在出租屋里等武侠片在当地电影节的评选结果,找机会蹭几顿酒局,一天傍晚,出去吃晚餐,竟在馄饨店的大屁股电视上看到了王力,他正要入场,赤裸上身,双手端在胸前,进入笼里,他的对手是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小子,背上纹了一头野猪,屏幕闪出两人的数据,身高体重外号,王力的外号是“红鳄鱼”,黄头发小子的外号就叫“野猪”。
铃声响,王力和野猪抱架对峙,野猪打得主动,不停用刺拳试探,低扫王力小腿,我注意到王力眼神不太一样,钝了不少,看起来呆滞,第一回合结束,王力一拳没出,双方没什么激烈交锋。
第二回合开始,刚一交锋,野猪突然沉下腰,上步,想抱摔王力,他的手搭上王力大腿,王力后撤半步,出膝顶撞中野猪面门,野猪踉跄两步,没倒,王力也没乘胜追击,又回到站立,野猪眉弓开了,血流了满脸,王力放下手,示意野猪先处理。
第三回合,野猪直拳被王力抓住,用站立木村锁迅速锁死,干净利落,野猪拍地认输,王力拿到胜利。他站起来,卸掉护齿,平展双手仰头站在八角笼中央,闭着眼睛,像耶稣,野猪翻了个身,呈大字摊开躺着,大口喘息。我又看了会儿,得知这是江城市第十七届MMA77kg总决赛,王力刚才拿到了冠军金腰带。
我给王力发消息过去,恭喜他拿到冠军,吃完馄饨出门,走到街上,王力打电话过来,问我有没有看出点什么,我说说不好,感觉你比以前多了股松弛感,绝世高手的从容,王力说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请你喝酒,我说,真乃大侠也。
江城地处滇南,澜沧江支流文河横贯城市中心,两岸风很柔,虫鸣不断,夏夜是最惬意的时刻,我们找了家烤鱼店,摊子支在河岸,点了条江团,活鱼现烤,杀前用一杆秤吊到我们眼前展示,挣扎激烈,鱼尾把水珠颠起来又再度拍碎,四斤出头,算四斤。王力说有一幅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看过没?我说耳熟,以前艺考时候可能背过作者背景,他说列宾,一个俄国画家,画的是伏尔加河畔一帮纤夫拉一艘沉重货船,东倒西歪,日头高晒,风狂横无比,旗子都吹翻了,这条江团,有画里的力量感,我用手机搜出来这幅画,仔细看看,没品出来,只能不走心地赞叹两句。酒先上了,文河映着河岸两边的路灯,缓的像一汪墨影,王力告诉我说他已经停止MMA训练了,取而代之的是阅读、观看、聆听以及思考,两个人在擂台上搏斗,肉体碰撞在表面,精神碰撞在内里,他之前一直没发现这个窍门,所以没能获得胜利。我问怎么开悟的,王力说:
“我不是为了打败而生的,我的生活目的与此恰恰相反。”
我没太懂。王力接着解释,他的改变起始于三个月前,和一个女网友见面,吃完饭,商场逛街,女网友临时起意,决定做美甲,他进了隔壁书店,想看看武侠小说,偶然间,发现一本《荒原狼》,作者是黑塞,外国人,他翻开读了几页,发现这原来是一个现代故事,里面提到了一个被称为“荒原狼”的中年男人,并不会什么传世武功,但作者文笔很好,故事也算渐入佳境,他就接着读下去,坐在地上,靠着木制书架,直到店员提醒关店才再次站起来,他买下那本书,步行回到两公里外的公寓,借着路上起伏不定的路灯灯光接着读,回家,鞋也没脱,陷进沙发,直到半夜三点终于读完,手机振动,他才看到女网友打来的三十个电话。王力没法向我形容这是一本怎样的书,在文学上他是个十足的新手,“荒原狼”认定自己身上有人性和狼性,离群索居,人性使他庸俗,狼性使他残暴,他渴求社会友善的一面来治愈自己的孤独但最后还是狼性大发杀掉了亲近的人,简单故事,王力没管女网友,坐在窗边想了半个晚上,突然蹦出来一个念头:其实自己不是非赢不可的。
他吓一大跳,浑身汗毛直竖,这个念头等于否定掉他之前经历过的一切,王力深呼吸,努力对抗这个念头,突然,第二个念头紧接着又冒出来:其实自己不是一定得过对的日子。王力后背有冷汗冒出来,他对抗一个又一个新冒出的念头,如拔掉一株又一株嫩芽,直到生命的力量最终在他脑中结出葱郁草原,不可阻挡,日光透过落地窗照上王力的眼睛,他环顾自身,看到自己盘坐在地板上,赤身裸体,屁股下半径两米的木地板都很潮湿,原因是渗入其中的汗水,缝隙有杂草长出来,种子从汗腺流进了这栋混凝土建筑的22层地板里,王力站起身,决定去听听莫扎特的歌。
这天起,王力不再想MMA的事,一心扑在欣赏创作上,狼吞虎咽,他惊奇地发现每样艺术作品里都蕴含着磅礴的精神力量,愤怒、悲伤、孤独、喜悦、虚无,艺术是艺术家那一时刻的全部生命,总很有力道。他参加了一场比赛,对手是自己之前从未赢过的一个高手,表演赛,打完就有钱赚,王力穿着红色短裤上台,摆好架势,看着笼边,就只看到笼边,看见对手的摆拳,就只看到对手的摆拳,他用右手抓住对手小臂,摸到了这个77kg健壮男人贫瘠的灵魂。他赢得了这场比赛,不算艰难,聚光灯下,他盯着自己的拳套,恍惚自己最期待的一刻降临怎么会如此平静。
王力讲完故事,我应着,没怎么发表观点。吃完鱼,我说有点困了,酒下次再喝,王力送我到街口,我步行到出租屋附近的公园,坐在一块石碑底下,下了小雨,视野所见都是水汽,水珠顺着石碑的崎岖流进我的领口。江城的雨季绵延不绝,我的出租屋没在江边,但能听见河水声,偶尔天晴,日光会把水影倒映进河边一座高楼的玻璃幕墙上,我坐在窗边创作剧本和小说,透过楼宇间的缝隙,紧紧盯着那些转瞬即逝的潋滟,以此当作灵感的来源。
王力没再约我,我也不再主动发消息给他。
我们的交集越来越少,只互相活在朋友圈里。毕业那年,我看见他去了巴西,参加一场柔术比赛,还抱回几个奖杯,声名远扬,连文艺圈的朋友们也都知道了,称其为中量级的中国之光,后来我去北京当编剧,更是在地铁上的广告里看到了他的脸,他环抱双臂,斜着身子,微笑,有力量感,旁边有四盒牛奶,四种口味。22年夏天的时候,他的朋友圈开始发一些城景,行道树、高楼,行人都是中国人,我才知道他回国了,后来一天,他发了一张北海公园的照片,我才知道他就在北京。照片是别人帮他拍的,背景是永安岛,他坐在轮椅上,比着剪刀手,笑着。我在网上浏览王力的新闻,查到他已经回国两个月了,在美国最后一场比赛,他作为中量级卫冕冠军,被一个外号叫“绞肉机”的挑战者用膝十字固降服,吹哨前,“绞肉机”在他胯部额外用了死力,很决绝,很刁钻,王力股骨颈骨折,在北京治疗。
我发了信息,问他恢复得怎么样,王力说不算最差的,在我表示我也在北京后,他邀请我去北京积水潭医院604病房见他。
我买了牛奶和果篮,在约好的时间赶到医院,604在走廊的尽头,单人病房,我敲门,王力说请进,我推开门,看见窗户开着,纱帘被风吹得像一丛透明的海带,窗户外有株白杨,十分葱郁,正翻着波浪。病房里只王力一个,他把床摇得高,正在用游戏机打游戏。我们聊了聊近况,他说他已经戒酒很久,有三年,下盘更扎实,站得稳跑得直,我说我现在离不开酒,自从来了北京。年纪越大,越胆小如鼠。
王力的病并不乐观,年轻时拼得太过,本来就有旧伤,不好恢复,加上现在步入中年,医生给出两个建议,第一个是慢慢来,多坐会儿轮椅,别太急着站起来,第二个是退役,这具肉体不好再折腾了。王力全部听从。晚饭后,我推着王力医院外散步,他跟照片比瘦了太多,没被路人认出来,我们沿着西海南沿走,谈起江城,王力说北京的湖荷花多,芦苇多,岸边总不是空的,密密麻麻,春秋两季河边都是鸭子,来回奔波,我说观察很细,我都没注意过,他说水景是城市的缩影,即使是人造的,曼哈顿的中央公园不错,湖面宽广,木头味很重,有时暴风雪来,北岸全被雪盖住,南岸草坪上还挂着露珠,巴西利亚的怕拉诺阿湖很阳光,玩帆船的多,有沙滩和椰子树,雨季集中,像沙漠也像雨林。我问那文河呢,王力说很简单,很纯净,旧日子,我说那是我最好的时光,有无限的热情和尚未凋零的大脑,灵感如窗外景色一般清晰,未来隔着一层毛玻璃,用海市蜃楼诱使我一步步沦落憧憬的旋涡,王力转头,问:
“你是喝了之后过来的吗?”
一点点,我接着问王力,不打MMA了之后准备做什么,王力说去做剁椒面,我说第一家店开在哪里,我去捧场,他说在江城,就是咱们第一次见面那株柳树旁边,支个小摊,晚上八点出摊,大碗12块,小碗9块,每碗都配卤蛋,我说真好,高手在民间。快到查房时间,我推他回医院,把他扶上床,准备离开,他请我帮忙剥个橘子,剥完后我们一起吃,很酸,我眯着眼睛看王力,发现他的眉头也挤在一起。收拾完果皮,我说,你不该这样,他看向我,我说你可以当教练,也可以投资点什么产业,你有名气、有钱,还有全世界可能几亿人做梦都想拥有的感知力,怎么能回一座连麦当劳都没有的小城市去摆摊?他说他就是可以这样,我盯着他,他又笑起来,像广告上的一样,我说我也嫉妒你,他点点头,说,他知道。
他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来一块手表,递给我,树脂外壳,方形,连接处模糊不清,使用痕迹明显,王力说这是他最开始练摔跤的时候买的表,十几年了,换过三块电池,现在送给我,什么寓意说不明白,就是他每次看见指针走,就知道自己的生活正在进行着,每时每刻,我接过来,秒针走着,我说我不能要,这有纪念意义,他说没事,家里还有三块颜色不一样的,当时买一送三,我把表戴到手腕上,和他告别,离开医院。
后来过了两个月,我又去医院看望王力,604病房换了人,我打电话,得知王力已经回到江城了。这年,我辞了职,把得过的文学奖奖杯和一些还没来得及写完的剧本留给同事,祝愿能给他们灵感。我离开北京,去了青岛,在一家船厂当销售,最开始很艰难,得学习各种工程船的每处机械,熟背主要尺度与性能,过了几年也能独立拿下一些单子。三十一岁生日当天,坐渔船去远海捕蟹,在船上认识了赖克美,甘肃人,二十五岁,在青岛做婚礼摄影师,有细长脖颈和黝黑皮肤,很有主见和直觉,知道何时收网,我们约会了几次,不下雨的时候,她喜欢骑着一辆27速的山地车来见我。我们正式交往三个月后结婚,婚礼是在沙滩上办的,婚礼前夕,我给王力发了消息,没回复,两天后又打了电话,关机,婚礼结束一个月后,王力的电话打回来,他说他之前在云南边陲,一座不通车的山村,靠近怒山山脉。他去找一座藏在溶洞里的水潭,据说里面从明朝时就栖息着一条生活在四维空间里的龙,有缘人能看见其在三维空间投射出的影子,我问找到了吗,他说没有,大雪封路,待了仨月,看来是没缘分。
得知错过婚礼,王力表示遗憾,他计划回昆明休整两天,然后来青岛看我。
我和赖克美在黄岛买了房子,首付五十万,剩下一百多万分三十年还,离海不算远,潮声明显,我只能在半夜听见,赖克美一直能听见,我原以为这是一种细长折磨,为此愧疚,直到婚礼前夜,她半夜苏醒,哭泣,我坐起身子,抚摸她赤裸的后背,她太瘦了,脊柱如山脊般高耸。沉默半刻钟后,她说:
“他奶奶的,大海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婚后我们过得不赖,定下共同的目标并为此安排计划,我想我们彼此都比想象中更具备家庭适应性,王力来那天,啤酒节刚过,我们在家里吃完饭,去沙滩上散步,人山人海,赖克美借口赶一组照片,留给我们单独的时间。王力胖了一些,衰老痕迹不明显,开始脱发,眼角有细纹,眼神比波光还明亮,我问现在在忙些什么,他说在找一些传说,全国各地跑,有没有听过石老人浴场有一块布满孔洞的石头,对着它奏响一支曲子的前奏,它能用回音补完整首,我说匪夷所思,不像真的,他说论坛有人成功过,用大提琴拉的裸体舞曲,用口琴吹的七里香,他也找到了那块石头,对着唱了几首粤语歌,都失败了,他准备留在青岛一个礼拜,把会唱的歌都试一遍,我点点头,好事,就当练嗓子,那剁椒面摊呢,他摇摇头,说没有开,又找到了新的对手,我说怪不得,容光焕发,还是MMA?他回答:
“是刀法,床上刀法。”
床上刀法,我疑惑,没听过这种刀法,他说那肯定,是他躺在积水潭医院604病房的床上自创的,和摔跤同理,都是把精神力附在肉体上,但更凝聚,只求锋芒,最初一周,以筷子作刀,依腕走刃,能用剑气削苹果,后来拄拐,用拐杖作刀,能在水泥混凝土地面上写字,瘦金体,入木三分,到最后出院时,又用回筷子,想去切下病房外那株白杨的枝条,一出刀,筷断手麻,枝条完好无损,王力的右臂半个月抬不起来,他这才知道自然界里生命的力量到底有多厚重,于是他开始收集全世界各地的传闻,希望用经过流传的故事,来丰满自己的精神。
我说这是吹牛,剑气和永动机是一种东西。
王力伸出食指和无名指,说后来他也不再用筷子,而是直接以气御指,化无形之刃,细能十丈外斩蚊,犷能切平原烈风,如摩西分红海,他领我走到沙滩边,在离浪潮不算远的地方,用双指在沙子上画下一道横线,他说之前他以为我们所追求的、所渴望的、所吸收的塑造出了此刻的我们,他错了,其实生命力就是一切,我们的一切,我问他是不是又开始喝酒了,他看着我,坚定地说:
“潮水绝不会越过这条线,因为我的刀能对抗整座汪洋。”
我说现在是退潮,潮水确实不会越过,王力笑起来,啤酒节即将结束,游客开始从沙滩口涌出,我说今天先到这,送你去地铁站,一会儿就得排队了,他同意,我们在地铁站前又拥抱了一次,他说:
“你也很久没喝酒了。”
我有点惊讶,我问怎么推理出来的?他从包里拿出来一本书,说差点忘了这个,新婚礼物,我接过,看见这是一本古书,封面是繁体字,写着《移山掌》,翻开,第一页竖着写了三行字——移山掌,硬功外壮,属阳刚之劲,专练掌心发劲之法,兼练两腕之猝劲。其效用略如刚柔法。练成之后,无论力大如牛之人,只须一着手,以掌捺而轻推之,无不应手跌出丈外。盖可以借人之力而制人,可使人凭空掷出,而不致受伤,不像杀手功夫足以伤人。
我合上书,说这也太贵重了,你家传的东西,他说不贵重,他早就在武馆传了不少人,有机会练练,强身健体,没坏处,我把书揣进兜里,行了个抱拳礼,说,对不住你,电子表被我搞丢了,搬了几次家,渐渐就找不到了,王力点头,好,太好了。山水有相逢,再会。
他进地铁站,我步行回家,路过海岸时,我又跑去沙滩边看了一眼,王力用两根指头画出的线还在,潮水已经退了有三五十米远,留下泥泞海床,天黑了,远方能看见灯塔闪烁着橘黄色光,赖克美的电话打进来,说天气预报要下雨,记得找个室内避一避,需要的话,她会送伞过来,我回答没关系,我就快到家了,挂了电话,低头看见线还在,潮水退得更加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