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爱人


文/徐杨

 

一个人开始质疑他的母亲是否真的爱他的时候,答案已经昭然若揭,同时这个世界于他而言也开始彻底崩塌。


01

事先张扬

2006年,三峡大坝建成并蓄水至156米,青藏铁路全线通车,周杰伦发行第7张专辑《依然范特西》,迈阿密热火队击败小牛夺得总冠军,在捷克首都布拉格举行的第26届国际天文学联合会通过决议,不再将冥王星列为太阳系行星。

2006年,姜野读小学六年级,有个男人扬言要来刺杀他。

那人是姜野妈妈的男朋友,姓黄,河北承德人,说普通话,穿一件蓝色西装,上面有黑色细条纹。姜野叫他黄叔叔。

那天舅舅突然打来电话,说姜野妈妈和那人分手了,对方恼羞成怒,扬言要来山东实施报复,具体来说,就是弄姜野。

奶奶把这个消息转述给姜野,鉴于姜野爸妈关系的恶劣,以及爷爷奶奶的老迈,奶奶没有再将消息告诉别人,只是让姜野路上加点小心。

从家到学校的距离是2公里,骑自行车10分钟,途径永昌大饭店、第二中学、菜市场和一幢烂尾楼。姜野神神秘秘地跟一起上学的同学说,你这两天帮我看着点。同学问,看什么?姜野说,有人要来刺杀我。同学说,傻逼。

其实姜野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兴奋极了。他想象着那个人穿着黑色风衣,戴着黑色墨镜,头发上喷着摩丝,躲在某个巷子口,袖筒里攥着匕首,或者腰间别一把手枪,目光默默追随姜野。姜野骑着自行车,频频回头,希望在人群中捕捉到他。放学后姜野故意和同学追逐打闹,拖到很晚回家。有时故意走小路,从坟头上轧过去,给对方可乘之机。

他们已经分别很久了,姜野想让那个刺客快些出现在他面前。

 

02

她的爱人

姜野上小学一年级时爸妈离异,离婚后妈妈去了深圳打工,平均一年回一次山东老家,住上一个月左右。平时姜野住奶奶家,妈妈回来了姜野就跟着她在姥姥家住上一段时间,直到她回深圳工作。

五年级下学期,妈妈第一次把黄叔叔带回来。那天傍晚,一家人喜气洋洋,姥姥煮好饭,让姜野去卧室叫叔叔吃饭,姜野不知哪来的叔叔。卧室昏暗,姜野站在门口,床上躺着一个人,妈妈走到床边叫他,他掀起一条胳膊一把搂住妈妈亲了一口。姜野站在那,一瞬间理清了关系。

姜野不知道他们一南一北是怎么认识的,他长得浓眉大眼,比妈妈年龄小,起码小十岁,姐弟恋,家里应该有点钱,沾些遗老遗少习气。但姜野对他没有任何仇视,因为他们太能玩到一起去了。姜野整天跟着他,他带姜野去影像店,押50块钱,租一沓港台片,底下藏着几张封面香艳的盘。姜野偷看过,剧情戏仿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由此开启了姜野的启蒙之路。

姜野舅舅有台摩托车,他借来骑,载着姜野,如鬼火少年一般,沿着永昌路往来轰炸。他故意俯下身子,让风全部灌进姜野嘴里。沿街的老嫂子们看着他俩,惊愕之余,露出吃席的表情。

可惜有次炸街回来,下车时姜野小腿挨到了排气筒,一块皮瞬间烫得蜷曲起来。自那天后,他们再没炸过街。

在姜野的记忆里,妈妈和黄叔叔一起回来过一次,后来黄叔叔还独自回来过一次。他们分手后,妈妈一个人回来,那晚姜野睡在床上,其实没睡着,偷听妈妈和姥姥说话,姥姥说,你跟他分了,他会不会毁坏你。毁坏是鲁西南方言,意为报复、恶意伤害。妈妈说,那不会。

姜野没有问过妈妈黄叔叔怎么没回来,对于他们的分手姜野早有预感。黄叔叔单独回来那次,他跟姥姥、姥爷聊天,说着说着就哭了。他说他真心喜欢姜野妈妈,虽然姜野妈妈年龄比他大,但心里其实就是个小女孩,有次他们吵架,他哄她,说背你上街玩,她“嘚”地一下就跳到他背上去了。姥爷嘴上应承着,行行行,没说不让你们在一块。姜野在旁边瞧着,心里暗自帮黄叔叔使劲。

黄叔叔在的那段时间,姜野总有一种背后有人的感觉,有次在学校门口买珍珠奶茶,一个男生在柜台前问老板娘要吸管,吸管就摆在他面前,姜野大着胆子用普通话嘲笑他,你眼瘸呀。这句话是跟黄叔叔学的,很别致。按汉语方言学划分标准,承德属于北京官话-怀承片,在语音和语法上与普通话较为接近。其中,承德市的滦平县更是全国普通话标准音采集地,被认为是最接近普通话的方言。姜野模仿着黄叔叔的口音,活学活用,但以前他是绝不敢那样张狂的。姜野内心怯懦,对父母离异更是讳莫如深。

许多年后,姜野成为了一名电视记者,有时会做一些寻人的节目,有次姜野突发奇想,觉得可以去网上找一找承德市电视台的热线电话,请求当地记者帮忙寻找一下黄叔叔。他曾带姜野去干洗店送洗西装,签字时姜野记住了他的名字,或许真的可以找到。

但姜野终究没有那么做。大学时姜野曾在一位学长家看到一台小霸王学习机,时隔多年他又拿起游戏手柄和学长对打了一局忍者神龟,几分钟后他就失去了兴趣,感到无比沮丧。游戏像素那么渣,手柄僵硬,操作空间有限,而他小时候竟那般沉迷。它原本可以长久地躺在记忆里保持岁月静好,适时冒出来,抚愈忧伤,熨贴心境。可他好事,一下全打翻在地。

姜野怀着这样的想法,没有任何行动,只是回忆。

 

03

回望

他们还能骑摩托车时,有天晚上骑到很远的地方,黄叔叔给了姜野五十块钱,让他去路边一家灯光昏暗的小店随便买点东西。姜野接过那笔巨款,有些难以置信。可惜那家小店是两位老人开的,他们看了看钱,说找不开。姜野只好悻悻返回,把钱递给黄叔叔,但他让姜野拿着。姜野把钱塞进兜里的一瞬间突然明白过来,是假钱。

不过黄叔叔对姜野确实出手阔绰,零花钱从来都是十块二十地给,导致姜野那段时间整个人都很浮夸。姜野那时的同桌是个平平无奇的男生,很是奇怪,突然从某一天开始,他变得很有钱,有钱到每天中午来上学,他都会买两大瓶碳酸饮料,一瓶七喜,一瓶美年达,花花绿绿的,根本喝不完。他裤兜里还经常揣着一把钱,真的是一把,他上课的时候掏出来给姜野看过,大到五十,小到一块,同样是花花绿绿的一团,简单粗暴地炫富。

姜野不爽他很久了。直到黄叔叔到来,姜野才扳回一城。姜野拿着黄叔叔给的零花钱,早上去买珍珠奶茶喝,放学去买烤肠吃,每天中午有样学样,在学校门口买两瓶碳酸饮料带去教室,招摇而过。课间十分钟,同学们总问姜野,能不能让我喝一口你的饮料。这极大地满足了姜野的虚荣心。

黄叔叔有一台MP3播放器,黑色的,散发着古龙香水的味道。那是姜野第一次见到MP3播放器,里面有一首李圣杰的《痴心绝对》,那天黄叔叔发烧,去诊所挂吊瓶,姜野靠在他身上听歌,一遍遍猜歌词。升入六年级后,姜野那一届的老大还在用复读机听歌,他把复读机带来学校,别在裤腰上,倒带时还要神神秘秘地背过身。而班里一位家境优越的女生第一次把一个MP3带来学校时,同学们纷纷围观,姜野看了一眼,不屑地说道,MP3,我也有。但后来姜野好像渐渐明白,在哪些情况下,一个小学生会突然变得有钱。姜野想起五年级的那个同桌,有几次上课,姜野忽然看到他眼圈发红,问他,他也不开腔。

五年级升六年级的那个暑假,姜野都和黄叔叔厮混在一起。黄叔叔喜欢带姜野玩,他跟姥姥说,小野老跟着我,我上楼上,他上楼上。言语间充满自豪,而他的普通话尾音上扬,听起来很滑稽。他陪姜野玩电子游戏,操控虚拟赛车闯关过卡,姜野在一旁兴奋地大喊大叫,冲过终点,他将手柄扔给姜野,说,看到没,清华北大的苗子。他爱干净,在姥姥家也总是穿皮鞋,打麻将的时候有人不小心踩了他一脚,他跺跺脚,又用手揩去鞋尖上的灰。他还昏倒过一次,躺在卧室地上,姜野吓坏了,姥姥帮他掐人中,他才苏醒过来。

有天黄叔叔说他要走了,姜野很着急,拽着他的胳膊不肯松开。他问姜野,你想让我再住一段时间?姜野说是。他说,几天?姜野说,三天。他说,好,那就再住三天。

暑假终于要过去了,临近开学,姜野要返回奶奶家,黄叔叔也打算离开。分别前一晚,姥姥让姜野和黄叔叔去楼上睡,因为前不久老家发生地震,姥姥总担心,觉得楼上安全些,万一房子被震垮,楼上的人起码可以先被打捞出来。姥姥家地上两层,一楼是客厅和几间卧室,楼上是麻将室,村子里的人都来这里打麻将。姜野和黄叔叔将麻将桌全部拼起来,拼成一张大床,铺上被褥,睡在上面。那天黄叔叔感冒了,说话鼻音很重,姜野枕着他的胳膊睡了一会,觉得热又分开了。麻将室隔壁是一个小隔间,里面是姥姥供奉的各路神仙瓷像,半空中还挂着花花绿绿的衣裳,说是给神仙穿的。姜野从不敢单独呆在楼上,想想就瘆人,不过那晚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下午吃过饭,姜野骑自行车回奶奶家,骑到月圆超市十字路口的时候,他停下车子回头望了望,抹了两把眼泪。超市的大喇叭还在放歌,林俊杰还是周杰伦?姜野记不清了。

 

04

别来沧海事

初二那年冬天,妈妈回来,姜野已经比她高出一头,正是青春期,内心迷茫,沉默寡言,活成了一个巨大的矛盾体。妈妈说接下来她要去台湾工作,已经办好了手续,下次回来,可能要久一点。

大概也是从初二那年开始,姜野陷入焦虑的泥沼,他一遍遍在纸上罗列计划,试图将一天中醒着的十几个小时划分成一些严谨的方格,精确到几点几分,对应诸项事宜。他甚至试过将课间十分钟分成三份,前两分钟回顾上节课的知识点,中间五分钟休息,最后三分钟预习下节课的内容。可大脑中的那根弦却崩断了,他在星期天的下午反复背诵生物课本上的段落,“富含淀粉的食物有大米、馒头、土豆、红薯、山药……”却始终无法按顺序记住。

等妈妈再次回来,姜野已经读高一,喜欢看韩寒,被应试教育折磨得死去活来。妈妈又带回来一个台湾男人,第一次见面,又是过年,他给了姜野一个大红包,里面有一千块钱,姜野很客气地喊他叔叔。那次妈妈回来,还有一件大事,就是拜堂成亲。姥姥有点迷信,人生大事颇多讲究,不知托谁算了一卦,晚上的时候,姥姥悄声叮嘱姜野,半夜听到什么动静,千万不要起来,只管埋头睡觉,妈妈要办点事,姜野跟她属相不合,看不得。

半夜姜野听到鞭炮声,听到姥姥指挥他们跪拜磕头,听到有人抽泣。姜野躺在厚重的被子里,没有睁开眼睛,想象着月光照进院子里,然后沉沉睡去。第二天起来,窗户上贴着喜字。

高三那年,有一天晚上姜野躺在床上,突然清楚地听到有人在他耳边敲敲打打,像是擂鼓的声音,姜野问奶奶是不是有人在闹什么动静,奶奶说没有,让他赶紧睡。自那以后,只要姜野脑袋一挨枕头,擂鼓的声音就会浮现。

在县城的五岔路口有一家精神病院,同学之间开玩笑,常说将某某人绑起来送五岔路口。姜野爸爸带他去过,开了一些镇定药物。

姜野总是感到紧张不安,不知病根是如何落下的。那些症状从未消失,只是在高考后暂时退却到水面之下,相安无事。他依然幻想得到某种完美公式,让生活得以完美地推演下去。但谁都知道,那不可能。

姜野和妈妈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高考后她回来一次,姜野终于从考试中解脱,心境松快了些,她带姜野去北京玩了十几天。大二时她回来一次,姜野已经有了女朋友。大学毕业那年她回来一次,姜野第一次带女朋友见她。2018年,那时还没有疫情,姜野和女朋友去台湾自由行,她和丈夫全程陪同。2019年疫情爆发,2021年姜野结婚,疫情原因,她没办法回来,至今已有四年不相见。

姜野的父亲年轻时脾气暴躁,打人,小时候姜野见过他打妈妈,按在地上左右开弓,妈妈让姜野去叫人,姜野跑去发小家,敲门没人应,就往门下面钻。邻居们前往姜野家劝架,妈妈刚好跑出来,拾起一根小棍将门从外面插上,爸爸出不来,隔墙扔出一把铁锨,铁锨落在姜野面前,砸出了火星子。但一年又一年过去,爸爸磨平了性子,和姜野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姜野结婚时他和后妈筹备策划,耐心细致,婚礼十分顺利,姜野很感谢他们。

老人变得更老了。姥姥前几年得了胃癌,切去一部分胃,上次见她,她喝了一点稀饭,过一会又吐了出来。现在她住在舅舅家,老房子租了出去,有几次姜野从门前经过,都没有停下。

前不久,爷爷骑电车去人社局查退休工资,一辆轿车倒车时将他撞倒,一条腿骨折,至今还住在医院里。而姜野在重庆工作,因为疫情波动,一直无法回山东探望。

那天下班时姜野给奶奶打电话,奶奶说她刚从医院照顾爷爷回来,正准备出门去充话费,姜野边打电话边用支付宝给她充了100块钱,奶奶知道后惊叹不已。末了奶奶跟他说,下班快回家吧,回家吃饭。姜野感到一阵落寞,他在重庆买了房,心里却觉得寡淡,而他以前跟随爷爷奶奶居住的楼房,去年分了家,如今姜野回去,可以住父亲的新房,但那里更陌生,有时要看导航才能找到地方。

妈妈在台湾开一家花店,后来生意不景气又跟别人合伙开茶楼,生活倒是自由自在。2022年6月,她确诊了新冠,中度症状,医院只接收重症,让她拿药回家隔离。姜野每天打微信视频过去宽慰她,她也借着机会说了很多以前的事,从老家说到深圳,从深圳说到台湾,独独对黄叔叔只字不提,姜野也没有问。第七天,她的检测结果转阴性,症状也基本消失。

说来奇怪,在妈妈告诉姜野她确诊前一天,夜里姜野莫名辗转难眠,心情沮丧至极,鬼使神差写了一大段矫情文字微信发给她,还没心没肺地模仿卡夫卡那封著名的家书拟了一个标题——《致母亲的一封信》。文章很伤她的心。摘录如下,权当是份病例:

 

你是我不幸的源泉。

我胆怯、懦弱、焦虑、消沉、时常感到虚无与绝望,这些总地汇成了我的病态,而这病态来自于你们馈赠给我的童年。当一个人开始质疑他的母亲是否真的爱他的时候,答案已经昭然若揭,同时这个世界于他而言也开始彻底崩塌。我童年的快乐几乎从未与你们有关,而自我步入少年,至今十余年我从未真正快乐过。

我认为自己一直在生病,这个病无法名状,似一只黑狗在啃噬心脏。我尝试过各种办法,仍未痊愈。我也做过很多剖析,病因的最终指向,我在这封信的第一句话已经言明。

我的成长没有榜样,彼时我的双亲正值壮年,但他们都不在我面前,在我面前的是爷爷奶奶,他们早已退休不事劳作,每月退休金如数到账,所以我没有习得健康和力量,我学到的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还是小事,更坏的事情是,我在两位衰弱的老人身边长大,早早变得暮气沉沉。我很早就开始衰老了,坟墓也很早就依稀可见。

但我还是苟延残喘到了29岁,累累如丧家之犬,实际上大概也是了。你知道吗,如毒药一般渗进骨子里的虚无感是最要命的,一切都是偶然。我可以举出很多例子,但我现在不太想说了,我只告诉你,如今每次我采访时遇到一位年轻的妈妈满眼都是自己的孩子,我都会呆呆地看一会,几乎忍不住要背过身哭出来。我29岁了,依然忍不住会这样……

 

05

人生不相见

十六年过去了,刺客始终没有露面,姜野一直活着,没有劫后余生的珍重,只是日复一日地徘徊。

当姜野挽起裤腿,查看当年被摩托车烫伤的皮肉,发现疤痕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可能回来过,在姜野上学必经之路蹲点数日,等待一个凄风苦雨的日子拦住去路,用伪善的面孔骗姜野到僻静处,拳脚相加,或者给姜野妈妈拨去一个战栗的电话。

或许他根本没有回来,他是一个虚伪的刺客,言而无信,畏首畏尾,自分手后再未踏入山东地界。

可无论如何,当敲下这些文字时,姜野发现他能言说的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丰满,无非是二三琐事,和一个温暖的壳。但姜野也清晰地认识到,那个人在姜野人生中存在的意义——姜野的灵魂孱弱,而他短暂地扮演过一个年轻有力的父亲。

2021年年初,姜野在《收获》上读到双雪涛的一篇小说《刺客爱人》,突然想起他。还有一天,姜野走在重庆观音桥商圈,看着人来人往,又想起了他。一个人消失了,就像博尔赫斯的那个句子,“像水消失在水中”。

记得有一天下雨,他的西装沾上许多雨水,他用手指轻轻一弹,水滴像从荷叶上滚落。他得意洋洋地对姜野说,看见了吧,好西服是不沾水的。如今姜野已到了他的年纪,自认为比他稳重多了,他那样没个正经,哪里像个刺客。

 

注:文中“姜野”为化名,“黄叔叔”真的姓黄。

责任编辑:讷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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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徐杨
徐杨  @来自平原的疯羊
在写作中,与生活短暂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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