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梦漫游指南


文/象塔

1月初,ONE编辑部发起了「读者挖坑,作者填」的征坑活动,读者们积极响应,布下天罗地网,要将作者“坑”到底。

编辑部盲选8个“坑”,并动用庞大的“作者关系”,为这8个开头进行脑洞大开的故事续写。

今日挖坑读者@鲜竹沥洁面乳,填坑作者@boli。

ps:浅色字体为4号坑。

春节假期,祝大家阅读愉快!


 

我掌握了清醒梦的技巧。

每天白天,我和正常人一样上班,朝九晚五给资本家造梦,但晚上钻进被窝,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二十三岁这一年,我已经明白,活着的真理和终极目的就是为了做梦。

——2010年1月9日


1.

七年前,也就是我二十三岁的某一天清晨,我坐在书桌边,用蓝色水笔写下了这段话。两个星期后,我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

那天是我第一次大规模造梦成功,梦里我回到高中文科班,所有课桌上都堆着一摞摞白花花的试卷,大家埋在试卷后面齐刷刷写字,像埋进一座座高高的小坟头。当我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时,我对这一切深痛恶绝,于是用意念把教室变成了SPA店,课桌变成了按摩床,十几位赤裸上身胸肌发达的男技师正为我们文科姑娘做SPA。

那时我刚毕业,还很年轻,在深圳一家软件公司当秘书,每天处理一些毫无技术含量但需要极大耐心和细心的琐事。老板长得不赖,三十多岁,但是个男同性恋,娘娘腔,做事吹毛求疵。朋友说,不算坏事,新闻里男老板性骚扰女秘书的事可不少。我嘴上说,是,职场性骚扰可怕得很。但当天晚上,我就梦见和老板同在会议室开会,老板从桌子下面伸出一只手,伸进我的紧身裤里开始摸我的屁股。而我没有反抗,甚至有些享受,会议室很热,我仿佛变成烤箱里一块烤得滋滋作响的大黄油。

弗洛伊德说,梦是潜意识的具象化。《梦的解析》里他将清醒梦解释为“潜意识的强念力再现”,弗洛伊德这个老逼登,不是,这个老先生,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神棍,民科,他的话听一半就行,全信害死人。我表妹就是这么被害死的。高三那年,她怀疑自己患上了焦虑症,看了心理咨询师,精神分析流派的,师承弗洛伊德。向咨询师咨询了三四周,表妹精神状态不见好转,反而往抑郁倾向发展,整天以泪洗面,认为家里人没人爱她,怀疑自己幼年时受到了不小的心理创伤。

我跟她说:我看着你长大的,我大姑,也就是你妈,从小对你宠爱有加,自己省吃俭用也得给你报舞蹈班、绘画班、钢琴班、小提琴班,让你全面发展。你有兴致的时候就学两天,不想学了,脾气一闹不去了,几百几千的学费都白瞎了,大姑也不说啥,只说顺着你兴趣爱好来。我妈就不这样,我妈小时候不管我,她自己吃饱觉得全家不饿,所以我看着你我都嫉妒,你现在跟我说你妈不爱你?更何况这么多年,也没听你抱怨过你妈哪哪对你不好啊?

表妹说:这不一样,你知道什么叫抑制吗?你知道什么叫回避吗?说不定我幼年受到的心理创伤都被压抑住了,都藏在潜意识里了,你大学不是学哲学来着的,哲学跟心理学不都得研究人性?你怎么能对人性不感兴趣呢?

我说:这叫简单问题复杂化,依我看你这焦虑症主要还是在于学习压力太大了,高三嘛,很能理解。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放松心情,适当休息,别想什么潜意识不潜意识这虚头巴脑的玩意儿了。

表妹说,虚头巴脑?你这哲学专业白瞎了。

三天之后,表妹跳了楼,在小区里摔成一个扭曲的“大”字,一地红红白白的脑花。

 

2.

 

纵使在过去几十年以来它才获得公众的注意,清醒梦并非一个近代的发现:

(1)有关《旧约·雅歌》5章2节中有否提及清醒梦一事,就在争议当中;

(2)所知最早有关清醒梦的书面记载在公元五世纪,那是圣奥古斯丁在415年所写的一封信;

(3)早至八世纪,藏传佛教徒就盛行练习一种认为可以在睡梦中保持完全清醒状态的瑜伽;

(4)据相关史料记载,历史上很多伟大建筑最初的设想是在梦中完成的。

——百度百科词条

 

大三那年,我偶然闯入一个叫“清醒梦吧”的帖子,日活量几千上万。那几年是百度贴吧最辉煌的时期,贴吧里每天都有大量网友分享自己清醒梦的经历和技巧。据我所知,痴迷于玩清醒梦的人无非以下几类: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者,生活失意欲逃离现实者,还有一种就是单纯感兴趣、好奇,那时候市面上还没有VR技术,清醒梦就是VR,增强版VR,梦里随心所欲行动,还没有法律的束缚和道德的谴责。

筑梦是最高阶段,也最爽,想象一下你成为造物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个男人或者要个女人,在梦里捏出八个男模也完全不成问题。

人类是大同小异的,多数人掌握清醒梦的第一时间就是满足自己的性欲,尤其对于现实生活中无爱可做的人来说,清醒梦更具诱惑力。新手往往会因为在梦中过于激动,而在触碰对方肉体的一瞬间“掉线”,也就是掉出梦境,重回现实。

进入清醒梦状态后的关键就是保持冷静,以平和心面对梦里不可思议的一切。

等过了追求性快感的阶段,少数吧友会表示极度空虚,另外一些吧友则会继续探索梦境的更多玩法,比如在梦中练习飞行术,或构造一场酣畅淋漓的战争,或找回自己已故的亲友,或为现实生活中的创作寻求灵感,或进行一场惨绝人寰的实验。还有吧友在梦中尝试将自己肢解,身体就像一块软软的橡皮泥,微微疼痛,流出暗红色的血液。

有些人天生就能做清醒梦。有些人多梦、常梦魇、常被鬼压床、常陷梦中梦,这类人有做清醒梦的潜质,稍加练习,一周左右便可入门清醒梦。有些人从小就很少做梦,或者说无法记住梦境,这种人训练难度极大。我就是最后一种,可怜的受困于现实者。

圈子里最有名的清醒梦训练法有两种,MILD(Memory Induced Lucid Dream清醒梦记忆推导法)和WILD(wake-initiated lucid dream清醒入梦法),我两种都试过,最终选择了MILD作为长期训练的技法。

大三大四这两年我很刻苦,白天我随时随地进行“现实测试”:教授提笔在黑板上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听见舍友招呼着一起去吃饭的时候,上下课铃打响的时候,过马路时绿灯亮起的时候,在纸上写完最后一段话的时候……我都会下意识问自己一句“我是否在做梦?”,并把左手食指往后掰,若只能掰到45°,好,当下处于现实之中,测试完毕。

这是MILD技术前期准备中的重要的环节,只有在日常生活中养成现实检验的习惯,在梦里才会形成条件反射去验证现实。

大多数人做不到清醒梦的原因很简单:睡梦里主导逻辑判断的脑区被抑制,便会下意识把不合逻辑的梦境当作现实,也就意识不到自己在做梦,只能稀里糊涂做下去。

大学里我每天早晨六点准时被压在身下的闹钟震醒,而后惊坐起,在透过清晨曦光微亮的床帘里,用10-15分钟的时间尽可能反复回忆刚才所做的梦。

练习之初,我醒来后什么也记不得,甚至怀疑自己根本没有做梦。几周之后能隐约记得一点(或者说开始做一点梦),便在脑海里反复回忆,每一遍都尝试补充更多细节。10-15分钟之后我会再次躺下,集中精力默念“我已处于梦中,并知道自己正在做梦”,直到在这种意识里昏昏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我开始每天写梦境日记。记梦也是练习清醒梦的重要环节之一。贴吧里有许多人靠发帖的方式记梦,但我并不喜欢这种把梦境公之于众的方式,像脱光了衣服站在广场中央供人观赏。

我还买了清醒梦眼罩,该眼罩通过检测人的眼动频率监测佩戴者的睡眠情况,当发现佩戴者处于梦中时便会放出光线干涉梦境,从而提醒佩戴者身处梦境,进而诱发清醒梦。

对于毫无做梦天赋的我来说,眼罩只能起辅助作用,日复一日的练习必不可少。

等到毕业的时候,我已经可以达到每日做梦并记住1~2个场景,每月3~4次在梦中想起现实测试,向后掰动左手拇指看它缓缓贴近手背。

测梦成功之后我常处于“懵梦”阶段,大概知道自己在梦中,但是很懵,只能稀里糊涂跟着感觉走。偶尔几次能清醒一些,对自己的思想和行为有所控制,知道自己身处梦中并以一个探索的视角打量着周围环境,看见梦里的世界是浅色的,低饱和,像被太阳晒褪了色,地面以微小的幅度忽高忽低荡漾,像在海上漂浮的巨型甲板,看到的人脸有五官,但模糊,缓慢变动,尚未定型。我翻开书本,上面的字密密麻麻晃眼,越费力辨认越辨认不清,一切都像是海市蜃楼。

如果是美梦,我就静静感受,如果是噩梦,我就用大哭的方式醒来。

毕业论文答辩那天是个夏日的午后,我由于过于困乏,在答辩开始的前10分钟干吃了一整条速溶咖啡粉。我是第四个走上讲台装腔作势的学生,答辩结束后回到座位上,等待小组其他装腔作势的学生陆续走上讲台发言。我对他们脱了裤子放屁的研究内容毫无兴趣,唯一感兴趣的是坐在第一排背对着我的那位穿淡蓝色格子衫、稍有谢顶的教授。他既非我的代课老师,也非我的答辩老师,不知为何出现在我们小组的答辩老师之列,一言不发旁观我们哲学专业的学生脱了裤子放屁。

但我曾选修过他的课,天文物理学,一周只上一节的那种。第一节课他在黑板上画了密密麻麻的圈圈点点,然后说起19世纪,达尔文在写给植物学家约瑟夫·道尔顿·胡克的信中就猜想,或许生命起源于一个温暖的小池塘,而这就是著名的“宇宙汤”假说的开端。

他不谈存在与意义,不谈“认识你自己”,只讲恒星的死亡有三种形态,讲超新星爆炸坍缩成黑洞,讲时间的曲率和空间的曲率成正比。他戴小框银边眼镜,儒雅、理性、温和、谦逊、彬彬有礼。他向我们科普量子电动力学时提到了1965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费曼,一位清醒梦大师,能醒着进入清醒梦并从中获取灵感。那是我第一次听说清醒梦,并产生了浓厚兴趣。

答辩那天我由于过于困倦,盯着他的背影竟睡了过去,做了一个梦,梦见周围浩浩汤汤,状态介于液体和气体之间,天地间所有喧嚣都不见了,只剩下咕嘟咕嘟的冒泡声。而我在这浩浩汤汤的宇宙之间,好似化作小小卵子一颗,迫切想要吞食些什么,但发现一切都是虚空。我无限恐惧,甚至忘记了现实验证,只是下意识大哭,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从教室里哭醒,满头大汗,胳膊上全是泪,吊顶风扇在头顶嗡嗡地吹。一抬头,所有人都在盯着我看,包括我的宇宙汤教授。

汤教授望向我的目光惊奇而长久,像来自一百四十亿年前的宇宙微波背景辐射。

 

3.

我毕业那年是2009年,金融危机余波未平,深圳的软件行业大力拓展国内市场,我大学在深圳读的,毕业后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随便找了份工作,在一家初创软件公司当秘书,每个月扣完五险一金四千块,做一些给老板递纸和擦屁股的小事。班里一共二十多个人,一半考研,剩下的一半出去找工作,除了一个在国际学校当小学哲学老师的,其他的都和哲学扯不上关系。

每个月四千块,衣食住行我只花两千块,除了维持基本生存需要,我几乎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因为我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几乎都在睡觉。

我租了一个一室一卫加起来11平米的房子,离开六人间的宿舍环境之后,我的睡眠时间大大延长,工作日每天能睡12~15个小时,休息日每天睡18~22个小时,如此下来,我的清醒梦技术飞速进步,当然,弊端就是睡眠质量极差,平均每一两个小时醒一次,醒来之后翻个身,过几分钟又睡过去,有时也需要安眠药辅助入眠。

但这些跟做清醒梦的快乐相比算不上什么,梦里我对自我的认知和对事物的判断愈发清晰,逐渐不需要通过“现实测试”来验证是否在梦中,而是做着做着梦便会自然发现周遭世界的不合理之处,从而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梦里我无数次从高楼上跳下用以练习飞翔,一次比一次飞得高、稳、远。每次跳下的瞬间我都会想起表妹,如果我能在现实中飞翔并托举住她,她也不会流淌一地红红白白的脑花。

我还尝试把身体放大和缩小,大的时候我能从上空俯瞰城市,楼房像巧克力一样密密麻麻插在水泥地上,人像蝼蚁,忙忙碌碌,可爱滑稽。小的时候我就躲起来,躲进床底下、提包里或柜子里,谁也找不着。最希望的还是躲回我妈肚子里,缩成一个拳头大的胚胎,不耽误她跟其他好男人偷情,但又时时刻刻用重力提醒她肚子里还有个活生生的肉球,等到分娩期临近,再因过失而流产。

梦里我还尝试强吻了宇宙汤教授,他起初慌乱,继而回避,转而接受,最后双双沉醉。

沉迷于清醒梦的后果就是我偶尔会混淆现实和梦境,有一次老板喝多了,我开他的车载他回家,从公司到他家四五公里,经过最后一个绿灯时我突然想起来现实测试,可双手都握着方向盘如何测试?从前是怎么做到的?

猛然记起,现实中我连科目二都还没开始,方向盘都没摸过。

梦里开车倒是贼溜。

于是硬着头皮行驶了最后500米,把老板安全送到了楼下。

2010年1月9日是个值得铭记的日子,梦里我把高中教室变成了按摩房,还捏出了十几位赤身男模。

那是我第一次大规模造梦成功。我发现我已经可以近乎随心所欲捏造出任何我想要的东西:只需集中精力想象它的模样,意识便会凝结为物质。换句话说,在梦里我几乎无所不能。

这太疯狂了。

两周之后,我递交了辞职信,我都无所不能了,这班还有什么上下去的必要?

 

4.

接下来你可能想听我讲一些在梦里干得更疯狂的事儿,那些你想干又不敢干、不能干的事儿。比如怎样和八个男模轮流欢愉,怎样杀人,怎样享尽奢靡,怎样塑造一个极乐世界,怎样飞到地球之外……

这些我确实做了。

然而凭空塑造世界是极累的,绝大多数情况下是梦里先随机生成一个场景,造梦者再以该场景为底子进行修正和增删。

我抽到过一些好玩的剧本,比如丧尸袭城,盗墓探险,世界大战,有时候我把自己塑造成英雄,有时候把自己塑造成罪犯。极尽仁慈,或极尽杀戮。

这些我不能细说,细说就过不了审,但你可以想象。想象不犯法,跟做梦一样,政府管不着。

但很快我就发现了所谓“无所不能”的弊端。无所不能的后果就是没有阻碍,哪怕梦里出现了阻碍而我选择不去干涉,但我心里明白它随时可以消除,仅在我一念之间。

一句话概括,无敌是多么空虚,无敌是多么寂寞。

更何况大多数情况下我抽到的剧本都很无聊,不过是日常生活的再现,之前上班的时候还陪老板有些社交应酬,梦里内容还丰富一些。现在我每天躺在出租房里睡大觉,有时候梦见自己就从床上醒来,周遭环境就是我那11平米的小房子,身边连个鬼影都没有,我懒得徒手造梦,只好随便捏个男人陪我玩玩。

有一次酣畅淋漓之后,我问梦里的男人,我说:你知不知道你是假的?

那人白了我一眼,一边提裤子一边说:你才是假的。

然后摔门而出。

我不甘心,后来梦见逛超市,人山人海,我像搞地推的一样,抓着个人就挨个问“唉你知不知道你是假的?”,有人无视我,有人反驳,大部分人像死机一样,卡住了,脑袋和身体都卡住了。

我发现梦里的人回答不了复杂问题,关于存在和真实性这种问题更没法思考,整天呆呆的懵懵的,跟他妈梦游一样。

直到某天我又梦见了宇宙汤教授,他正从711出来,手里拿着一杯咖啡。我好久没梦见他了,觉得无比亲切,冲上去想给他一个拥抱,可他吓得一下子躲开,咖啡都撒了出来。

他说:别这样,我有妻子。

他还是戴小框银边眼镜,如此儒雅、理性、温和、谦逊、彬彬有礼。

我说:嗐,我上过你的课你忘啦,万物起源于一锅汤!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前段时间咱俩还亲嘴来着,你忘啦?

他眼神慌乱,满脸通红: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我说:那您也不能翻脸不认人呀,抱一下总可以的吧,friendly的那种。等等,你刚说什么,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我和他几乎异口同声惊呼出来:我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我和宇宙汤教授几乎同时握住了自己的食指,然后往后掰。

我们在各自看到各自的食指贴紧手背时松了一口气,又在抬头看见对方的手指也贴紧手背时,倒吸一口凉气。

你也在玩清醒梦???

 

5.

我和汤教授联梦了。

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我在做梦,他也在做梦,我俩梦到一块去了,而且我俩都练了清醒梦,所以都知道自己在做梦。

这次轮到汤教授激动地紧紧抱住我。

“一个伟大的发现!”他因为过于激动而口齿打颤“这一直是我想验证的,梦境其实不是私域的,而有可能是公域的!再大胆一点推测,这有可能是另一个平行宇宙!”

我推开他,说,得了吧教授,你看这里的人都傻了吧唧的,跟梦游似的,一看就是低级物种,连思维与存在都没有探讨过。要是这是另一个平行宇宙,这宇宙也太垃圾了,孕育出来的文明连咱们都不如,一看他们都不读书的。何况您看这四周,商场、711、咖啡店、酒吧,还有我手上这iPhone手机,天上停的那几辆是啥,宇宙飞车是吧,还是宇宙飞艇?是啥不重要,反正看着挺高级,您看那边还有人飞檐走壁,怎么看这边也像是高级文明,创造出高级文明的生物心智怎么可能这么低,这不是互相矛盾嘛!

宇宙汤教授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说:也不是不可能,你看现在,智能手机普及之后,人就很少读书了,思考得也少了。以后说不定大家连电视都不看了,直接在手机上看电视,看的东西还不知道是啥妖魔鬼怪呢,可能几分钟一集,把人脑子都看傻了。

我说:有点道理,您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咱们来的这地儿就是人类的未来世界。

汤教授说:有可能。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空间和时间只是四维时空结构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在这个四维时空结构中,我们所认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其实都是同时存在的,它们都是这个四维结构的不同组成部分,所谓的“过去已经发生,未来不存在,事物随着时间变化”只是人的幻觉。

我说:好家伙,您这课上也没讲过呀?

汤教授说:选修课嘛,哪来得及讲这么多,还相对论呢,能给你们讲清楚宇宙起源就不错了。

我说:未来没有想象中好玩,太寂寞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汤教授说:我也觉得,你看我这不,刚买了杯咖啡。

汤教授说着朝我晃了晃手里还剩一半的咖啡。

我说:大哭就行了,教授。您还这么麻烦。上蹿下跳也行,把脑子晃成浆糊,也能醒过来,就是累点儿。

教授的脸一阵微红,说:哎呀,那太不优雅了,我今年都四十岁了。

我哈哈大笑,教授实在可爱!

教授喝咖啡之前又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克制而温柔。教授说:小姑娘,再见了,我对你印象很深,我所有选修课教学里,你是听得最认真的一个,我还专门去看了你的毕业答辩,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我听着教授的话,几乎快哭了。我说,:然有印象,早知道您会过去看,我就认真研究点儿啥了。

教授说:没有什么“早知道”,一切都是已经存在的,过去、未来、现在,都已经存在。

我点点头。教授把咖啡一饮而尽,然后晕倒,浑身抽搐,双眼翻白,没多久便消失不见。

教授要是知道自己喝咖啡醒梦的方式其实这么狼狈,还不如跟我一起大哭呢。这样想着,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6.

 

以上的故事都是七八年前的事儿,现在是2024年,我已经三十岁,自从那次和宇宙汤教授梦里分别之后,我就放弃了清醒梦的练习,没有再刻意进行过记梦,也大抵没有再梦见过汤教授。

我又重新找了个班上,前年还结了个婚生了个孩子,我已经逐渐回归现实生活,每天为鸡毛蒜皮操心,为仨瓜俩枣给领导当狗。

今年除夕还不放假,服了。

甭管梦里的世界是不是人类未来,总之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们,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梦里的世界,都是不幸的。一个是无能为力带来的痛苦,一个是无所不能带来的空虚。就像叔本华说的,人总是在痛苦和无聊之间反复摇摆。

幸福的宇宙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宇宙各有各的不幸。

可是,幸福的宇宙在哪里呢?真的存在吗?

——2024年2月9日

 

我在电脑上敲完最后一行字,女儿踉踉跄跄跑过来喊“妈妈来,妈妈来”,然后小手握住我一根手指,想把我拉去看什么东西。女儿握住我食指的一瞬间,我想起来许多年前,我每次在纸上写完最后一行字,都会下意识进行现实测验,后来笔记本电脑普及,我已经很少再用纸笔写字,现实测验也随着我戒断清醒梦被我逐渐抛之脑后。

我说:好,等一下妈妈哦。

我按下Ctrl+S保存日记,刚想起身,左手手指被女儿用力一扯,我猛然转头,看见自己的食指被掰到了近乎180°。

那天我哭了很久很久,婆家人以为我犯了什么癔症,一直说:大年三十哭什么哭,晦气!

老公也向着他妈,指着我鼻子说:老大不小的人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好不容易过年回趟家,就不能懂点事儿?

我不听,我说:这是你家又不是我家!谁规定大年三十不能哭?我就哭!我就哭!我就哭!

我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越哭越来劲,后来女儿也被我感染,我娘俩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可一切都无济于事,周遭没有任何改变。

我想那不如就一直哭下去吧,一直哭下去也挺好,一直哭下去卡着不进也不出的bug,一直哭到天荒地老,哭到所有恒星都熄灭,宇宙吞噬了所有物质重回引力坍缩,哭到宇宙再次变成一个黑洞,再次大爆炸,再次形成一池浩浩汤汤的原始宇宙汤。

而我在宇宙汤中,无知,无觉,无名,无形,像没有明天一样飘飘荡荡。

责任编辑:讷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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