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不期而至


文/张涯舞

 

大雨将至,医生王沐阳陷入情感漩涡,在妻子和情人之间周旋,出轨的事实下他想抵达一个地方却处处受阻。当大雨降下,他对自己错位的人生有了重新的认识。


刚过收费站,王沐阳就把车速提到120。这条新开通的路没几辆车,它属于杭瑞高速的一段。杭州和瑞丽,都曾拥有一个炎热的夏天。

王沐阳双手撑在床上,看着柳青。

“啊。”

“怎么了?”

“你压着我的头发了。”

这句话成了他们的暗语。

王沐阳一想到这,又给了一脚油。那是两年前的夏天,在瑞丽,炎热异常,他们整天黏在宾馆里。从早到晚,他们就像两只蛞蝓,光滑又粘腻,在屋里各个角落留下痕迹。她喜欢趴在窗前,然后轻轻拉开窗帘,想偷看别人在做什么。他从缝隙看出去,只见热带的阔叶林在阳光下反射着白光。

透过贴了深灰色防爆膜的车窗,天空低沉,云在积聚。按下车窗,风骤然进入,带着山里植物特有的清香。王沐阳吸了吸鼻子,似乎有大雨将至的味道。

昨天出门前,齐薇还没起,天气预报说有雨,早点回来。

按王沐阳的计划,回家不会晚。早晨出门,走321国道到A县不会超过三小时,两台手术最多到下午五点能结束,走杭瑞高速去B城,还可以吃一顿稍晚的晚餐。柳青说新开了家西餐厅,环境不错。今天下午从B城出发,走兰海高速,正好可以回家吃晚饭。

昨天下午王沐阳刚下台,见县医院的郑院长进来。王沐阳脱了手套和郑院长握手。

“王主任辛苦了。”

“没有没有,郑院长不也是周末来加班吗?”

“王主任不辞辛劳来我们这穷乡僻壤支持工作,我也帮不上什么,做好后勤工作而已。”

“哪里哪里,院长过谦了。”

“王主任,手术还顺利吧。”

“都很顺利。”

“是这样,林副县长的母亲,肝上长了个瘤子,今天CT才出来,请王主任看一下。”

王沐阳来到办公室,见了林副县长,免不了又一场寒暄。

王沐阳拿着片子来到窗前,对着光看。天阴沉沉的,一点也不像夏天的傍晚。

“情况怎样,能不能手术?”

“肝癌诊断没问题,大是大点,不过还有机会。”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王主任,你看一下?”郑院长看着王沐阳:“明天能不能安排一下?”

“明天?早点开台吧,下午那边还有事。”

“好的好的,我叮嘱下小刘,看看术前还有哪些没完善的。”

“王主任,先谢谢您了,我母亲的性命可就托付给您了。”林副县长站起来,伸出右手。

“林县长言重了,您的母亲,我定当尽力。”

 

晚饭前给柳青打了个电话,说了说情况。柳青啪地就给挂了。再打,关机了。

晚饭吃到快十点,望着一桌山珍海味,王沐阳觉得舌头上涂了一层蜡。

回到酒店,电话终于打通。

“还生气哪?”

“没有。”

“那在干嘛?”

“看电视。”

“什么电视?”

“不知道”。

“还说没生气。”

“就没生气。”

“我也是没办法,这边这个破县长老妈正好要做手术,癌症,又不能拖太久,话都讲到那份上了,只好明天一早做。”

“知道你,大医生,大主任,大教授,离开你地球都不转。”

“地球转不转关我屁事啊,我刚才还想起你说的话呢。”

“我说的话,圣旨啊,什么话你还记得啊?”

“那天我问你,女人在床上说得比较多的一句话。”

“什么话啊?”

“你压着我的头发了。”

“讨厌,你来呀,你马上过来呀。”

“你以为我不想去啊。”

“嗯……人家一个人,好想你嘛。”

“乖,明天我中午就过来,陪你到天亮。”

“你不是要回家吗?”

“编个故事吧,反正周一我没手术,晚一点去也可以。”其实这两年他们总共也没见过几次,但每一次都很疯狂。

“反正不想理你。”

“早点睡,我也要睡了,得养足精神。”

挂了电话,却睡不着。想起去年冬天,在B城,很难得地下雪了。他们去温泉。在松林间,有一个漂着玫瑰花瓣的小池子。那天几乎就没看见其他客人,天又黑了。她扶着池沿站着,他在背后抱着她,褪去她的泳裤。雪花飘落,落在他们身上,冰凉的,落在温泉里,被蒸汽融化。她回过头,她的舌头如鱼儿游动。

 

一晚都没睡好,老是在想第二天的事。快天亮时居然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柳青。他正在她的身体里,门开了,齐薇走了进来,看了他们一眼,过一会,又进来几个人,好像有同事,也有不认识的。他们站了一圈,而他依然在她身体里。此时闹钟响了,他懊丧地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一眼,然后把再响设到半小时后。他闭上眼睛,希望能再次回到梦中。迷迷糊糊中,闹钟再次响起,他只好起床。

手术直到快两点才结束。本来预计八点开始,但麻醉一直插不进管。王沐阳举着手在旁边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跑到麻醉师后面帮忙。插好管后,王沐阳重新洗手,没等小刘,接过东西就开始消毒铺巾。等开了肚子,却发现自动牵开拉钩昨天用了还没消毒。

王沐阳强压着心里的怒火,看见手术室护士长在郑院长的斥责下唯唯诺诺,便不好再发作。

手术还算顺利,王沐阳把切下的肿瘤给林副县长看了以后,交代了几句关于复查的事项。

“王主任饿坏了吧,赶快换衣服,我们好好喝一杯。”

“林县长,还真的不巧,有事得赶回去。”

“什么事重要也不能不吃饭嘛,就一顿便饭。”

“真的对不起,林县长,真的还有事。”

“吃顿饭都不行?”

“前天B城还约了一台手术,现在赶过去正好。”

“这怎么好呢,王主任辛苦了大半天,饭也不吃一口。”

然后又寒暄几句。郑主任追出来,把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王沐阳。王沐阳本来想揣进裤兜,但信封太厚,便随手放在副驾驶座上。从停车场把车开出来时,王沐阳看了看表,一点四十四。

王沐阳开出两条街口,在一家小吃馆前停车,叫了一碗加肉的大碗牛肉粉。

等待的时候王沐阳给柳青拨了个电话,说要晚到一点。那边当然又开始耍小脾气。王沐阳边扒拉米粉边解释,柳青依旧不依不饶。王沐阳把肉捡着吃完,喝了两口汤,抹着嘴从屋里出来时,见一个小交警正在给车拍照。

“唉,我说,我才停了两分钟。”

小交警敬了个礼,“麻烦出示一下你的驾照和行驶证。”

“小伙子,没必要吧,就两分钟,你看,这车窗都没关嘛。”

小警察不说话,开始填罚单。

“我说小同志,怎么听不进去话呢,要不要我给你们林县长打个电话。”

“你给林省长打电话都没用。”

王沐阳摸出电话,按了一半号,心想还是算了。

小警察把罚单递给他,笑眯眯的,“你们这些人就喜欢装鬼。”

开了半小时,王沐阳瞄了一眼油表,还有不到一格。看见前方500米有加油站标志,王沐阳松了油门,打着右转灯拐入匝道。加完油,王沐阳准备付钱时,发现副驾驶座上的信封不见了。吃粉时门应该是锁了的,“妈的,窗没关,奶奶的,这两天白辛苦了,还倒贴油钱。”

 

一辆黑色的比亚迪占着超车道,右边是一辆拉轿车的半挂车车队。王沐阳晃了晃大灯,又按了按喇叭,比亚迪仍慢条斯理的。王沐阳把右手一直按在喇叭上。比亚迪却一个急刹,王沐阳跟着一个急刹。

好不容易超过车队,右侧车道又被导流锥隔开。比亚迪打起了双闪,速度降到40码。操,王沐阳猛地往右打方向盘,车子撞飞了两个导流锥。路上有坑,王沐阳轰了一脚油门,车子咆哮着从碎石路面上飞腾起来。超过比亚迪时,王沐阳转过脸。比亚迪的右侧窗没关,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居然对着他抛了个媚眼。

王沐阳往左又是一盘子,两个导流锥飞了起来。王沐阳占到超车道后一脚刹车,从后视镜看着比亚迪一个急刹。王沐阳摇下左车窗,伸出左手,竖出中指。后面传来持续的喇叭声,王沐阳想象刚才急刹车时那女人会不会一头撞在玻璃上,然后启动,给油,绝尘而去。

 

天空低沉,乌云聚集,群山之上有一连串的风力发电机。山从近到远,由墨绿色过渡到深浅不一的灰色,云层是灰黑色,就中间一溜白色的光。王沐阳把车窗刚开了一条缝,风声呼啸而入,带来湿润的空气。王沐阳关上窗,按下CD。

“Red rain is coming down, Red rain, Red rain is coming down.”

Peter Gabril沙哑的声音,密集的鼓点,非洲的原野,一望无际,大雨从天而降,漫无边际。

王沐阳想起齐薇大三那年,暑假的宿舍里就她一人。没有空调,他们把风扇搬到椅子上,对着床开到最大。即便这样,他们仍大汗淋漓。王沐阳撑起双臂,看见齐薇的胸骨处积了一汪汗水,也分不清是谁的。齐薇把湿漉漉的头发拢在脑后,把双臂枕在头下。那汪水开始荡漾,闪电来临时,仿佛地底的颤动,一团红晕出现在她胸前。

那种颤动,就像这首多年后才听到的歌中描述,沉闷中撕裂,压抑中滂沱。

结婚后,有了自己的屋子。有一面朝向小山的落地窗,山上是茂密的阔叶林。在夏天的夜晚,他们把床垫抬到落地窗前,关上灯。有时候是月光,有时候是闪电,齐薇的皮肤似乎被镀上一层荧光。她总是会问,“你说山上有没有人偷看。”王沐阳气喘吁吁,“看,让他们看。”这个时候,齐薇的体内便开始一阵阵的颤动。

一会得在服务区给她先打个电话,就说手术不好做,喝了点酒不敢开车。

这种情况下齐薇一般不会多问,只是淡淡的,“好好休息,千万别赶。”

结婚这么多年,当初的激情如潮水退去,海一望无际,看似平静,但仍会潮起。

 

又是一辆占着超车道的白色面包车。

王沐阳晃了晃大灯,又按喇叭,面包车无动于衷。王沐阳打了右转向灯,刚加速,这家伙也打右转向灯,拐向右边车道。操,王沐阳没打灯,突然左拐。那家伙好像愣了一下,也突然左拐。王沐阳连忙刹车,可还是听到咣的一声。

面包车一左一右下来两个人,一个染着红头发的瘦高个,一个穿着花衬衣的矮胖子。

“哟,别摸我,是你摸我屁股哈。”

王沐阳看了看自己的车,正好加装的保险杠挡着,没什么事。

“师傅,你看咋办?”

王沐阳点了一根烟,看着胖子敞开的领口里一根金黄色的粗链子,不知道洗澡时会不会漂起来。王沐阳把还有一半的烟盒扔了过去,胖子伸手接住。

矮胖子拿出一根烟给瘦子,自己点一根,把剩下的顺便就揣进后兜里,“师傅,你看公了还是私了?”

“我全责,算我倒霉,你看要多少钱?”

瘦子蹲在地上,“保险杠坏了,左车灯也坏了,不光是漆,还有钣金。”

“多少钱嘛?”

“两……两千差不多了。”

“两千!你这个烂车也要两千?”

“师傅你咋能这样说呢,我车是烂一点,哪叫你撞我的。要不我们在这等交警,出个现场看是哪个的责任。”

“我都说是我全责,还等交警搞哪样?”

“要不师傅你先把你的驾驶证拿给我。”

“拿驾驶证搞哪样?”

“你车好,万一一脚油跑了我也追不上。”

“我诚心要跑,刚才就不停了,都说是我全责,问你要多少钱,你敲竹杠也不是这个敲法吧?”

“师傅你这样说就不公平了,明明是你追尾,还说我敲诈,我还想告你诽谤呢。”

“算了算了,一千块钱,拿给你。”

“一千块?我也不要了,车你拿走,你拿去修,修好还来就可以。”

“我拿你车搞哪样?”

“管球你搞哪样,反正给我修好。”

“王沐阳拿出手机,各个角度拍了一通,好,加两百,一千二,要不要随你,我还有事,不要你就报警,说我肇事逃逸。”

王沐阳回到车上,拉上安全带,点火,准备倒车。

两个家伙对望一眼,“算我倒霉,一千二就一千二。”

“王沐阳在皮夹里点好钱,从车窗递出。”

矮胖子接过,沾了口水数清楚,揣进长裤后兜,“师傅,实话给你说,你是今天第三个。”

 

在服务区打了电话。齐薇没问什么,就说明天没手术吧,没手术就睡好了再慢慢开回来。

柳青慵懒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在宾馆里呢,正在看电视,有点困了。”

“那就先睡一会,我过了这个加油站最多一个小时。”

“嗯,等你。”

王沐阳从后备箱里找到一整条烟,打开一包,抽出一支点燃。就这么站着,看南边的天空愈发阴暗,而北方的天空已经亮了起来。这场可以预计的雨与以往不太一样。那时雨来临之前会闷热异常,城市道路上的汽车也吵个没停,天空会突然暗下来,就像黑夜提前到来或日全食降临,狂风骤起时,雨便以横扫一切的姿态出现。而这场雨似乎已经在别的地方下起,蔓延过来的水汽充斥在天地间,雨随时可能落下。

上车继续开,王沐阳在快车道超过限速10公里地开,这一段弯道较多,摄像头不时出现。车窗开了一半,可以看见亚热带的植物郁郁葱葱。这一带海拔已经降了几百米,山上的植被浓绿,乌云就贴着山形,天空完全暗淡下来。

一辆绿色的出租车从右边车道超了过去,然后迅速驶进快车道。

“什么人啊?”王沐阳踩了一脚刹车,马上又给油,追了上去。

路边正好有车距指示牌,200米,150米,100米,50米,王沐阳收油,把脚放到刹车上,预防前车冷不丁来个急刹。

出租车的后窗上有一排滚动播出的红字,看了两遍,王沐阳终于确认:

我的车被劫持了,请报警。

王沐阳用右手摸出手机,拨打110。

电话响了六声接通,“您好,110报警电话,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110啊,我在杭瑞高速,前面有一辆出租车,可能被劫持了。”

“请问您具体的位置?”

“我现在在杭瑞高速,还有两公里到B城。”

“谢谢您的报警,我马上通知去处理,请保持电话畅通。”

王沐阳把电话放在中控台上,B城匝道的指示牌快速向后退去。来不及犹豫,给了一脚油,跟上出租车。

过了几分钟,一个自称马警官的打来电话,问了一下具体情况,说已经从B城出发,正在赶来。

王沐阳与出租车保持20米距离,看着那一排字从左到右,消失,然后又从左出现。

铃声响起,王沐阳抓起电话,是柳青,“不是说要到了吗,在哪呀?”

“宝贝,出了点状况,可能要耽误点时间。”

“又有什么事?”

“我前面一辆出租车可能被劫持了,我报了警,正跟着呢。”

“不会这么巧吧,大医生还要亡命天涯啊?”

前面的出租车打了右转向灯,前方1000米,是去F县的匝道。

王沐阳也打灯,拐到慢车道。

柳青还在电话里不依不饶。

王沐阳有点不耐烦,“一时说不清楚,到了给你解释。”

电话那头啪地挂了。

前面的出租车打着右转向灯,但到了匝道口并没有右转,而是加速直行。

不会是发现我跟着,有点怀疑吧。王沐阳想起那些警匪片中追车的镜头。他突然想证实一下。他拐到超车道,油门踩到一半,发动机的动力骤然提升,转速表的指针到了4000,车子很快就追到出租车,从右边窗户可以看到一个女司机弓着背,几乎趴在方向盘上,她的旁边坐了一个胖男人,后排似乎也是两个男人。

王沐阳减速,让出租车超过自己,再次拐到慢车道。

远远的听到警笛声。王沐阳连忙给马警官打电话。

“马警官吗,你们来了吗?”

“我听到你们的警笛声了。”

“能不能关了。”

“你看见我的车了吗,车牌号是贵A58423。”

“出租车就在我前面,绿色的,车上有三男一女,被劫持的司机是女的。”

“车牌号是贵X47511。”

马警官告诉王沐阳,前面三公里是收费站,他们准备在那动手。

三辆白色的轿车从超车道呼啸而去,又来了三辆,一辆拐到了王沐阳的前面,两辆在后面跟着。马警官打来电话,“王先生,我就在你的前面,谢谢你的报警,但你还不能走,一会要录口供。”

远远地看见C县的收费站,国道暂时修到这里,再走,便是坡陡弯急的所谓省道。又一辆车拐在王沐阳车前,减慢了速度。

王沐阳靠边,把车停了下来,打开左侧车窗,远远地等待收费匝道那里的事件发生。

一切都很平静,想象中的反抗、打斗、枪战、解救人质都没有发生,有几个人往王沐阳这边指指点点。

一个穿着夹克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他自称马警官。他说是个误会,一个男的父亲病重,两个朋友陪着他打出租回家。女司机上班才一个星期。鬼晓得她按到哪个按钮,车后窗就出来这几个字。“不过还是要感谢你,有了你这样的热心市民,警方才能把犯罪的苗头摁住。”马警官握了握王沐阳的手,“没办法,女司机。”

 

王沐阳从C县收费站出站,掉头再次进站,他先打了柳青的电话,提示已关机。

一路上王沐阳顽强地拨打柳青的电话,到后来已经成了程序。

看到距离B城匝道只有1000米的标志后,王沐阳减速,看后视镜没车,慢慢驶入紧急停车道,拉起手刹。王沐阳再拨柳青的电话,还是关机。他点开微信。看见柳青发了张黑白的照片,一个女子走向远方的背影,上面写的字是:我已经厌倦了,老是等待……时间显示是两小时前。

王沐阳点燃一支烟,摇下车窗,一辆又一辆飞驰而过的车,不知去向哪里。

王沐阳关上窗,发动汽车,打开CD盒,找到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这是他在手术时最喜欢听的,那些小护士为此个个打趣他,“哟,王主任这么高雅啊。”

电话铃声响起,王沐阳伸手去拿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方向盘稍微往右动了一点。身后传来一串急促的喇叭声,王沐阳连忙修正方向,只见一辆灰色轿车从右边呼啸而过,“去你妈,想投胎啊。”

“王主任啊,是下面的主治医师小张,我是向东啊。”

“说吧,什么事,我正开车呢。”

“哦,王主任,是这样,收了一个急诊病人,是个右肝巨大肝癌破裂,准备马上手术,您要过来看一下吗?”

“情况怎么样,血压、血色素是多少?”

“血压还好,血色素是9克多,CT可以看见腹腔积液,估计出了不少,我备了4个红悬。”

“再备点血浆,你们先开着,我争取早点回来,有什么事可以叫牛主任,请他帮忙看一下。”

“好的,王主任。”

王沐阳看了看后视镜,把车拐到超车道,一脚油门,B城的指示牌骤然远去。王沐阳关上车窗,风噪声骤然消失,换了一张CD,Nirvana乐队的《The Men Who Sold The World》。心中油然而生古时候大侠喝烈酒,骑快马,杀仇敌于千里之外的气概。

 

雨不知何时下起,无边无际,整个天地一片白茫茫。王沐阳打开双闪,稍微控制了一下速度。

快到收费站,车速不得不慢下来。前面的车尾灯在暮色中排成两串红色的长灯笼,不时有长长的喇叭声响起,那是对加塞车的不满,要是喇叭声也可以个性化,这时最适合的是:挤你妈。

过了收费站,王沐阳没走环城路,他想到一条才开通的路,从那去医院要远一点,但不堵。

路上果然车少,限速标志是60公里,王沐阳把速度提到90,新开的路,摄像头应该还没开吧。

玻璃上有了雾气,王沐阳不想开空调,便把左车窗开了一条缝。雨声和车轮碾过积水地面的声音灌进车内,车头不时水花飞溅。王沐阳关上窗,水声退去。

路牌指示还有两公里就可以进入市区,今天周末,也许没那么堵,但也说不定,出去玩的鬼混的也应该要回家了,这时正在路上呢。

前方是一个下拉槽。一辆红色的迷你打着双闪停在路边,一个打着伞的女人正在打电话。女人还很年轻,穿了条白色的裙子,风吹过,裙裾飘动。女孩对着王沐阳摆了摆手,似乎在说什么。

王沐阳没摇下窗,前方的下拉槽里积了不少水,车灯照上去昏黄一片。

王沐阳估计最多半米,松了油门,让车子自动减档,然后轻踩油门。

水从两边涌去,然后又涌上车头。一刹那,王沐阳有点眩晕,仿佛飘浮在半空。混黄的水从前挡扑面而来。

四周一片黑暗。王沐阳右手摸到手机,按开屏幕,居然还有两格信号。还有一段时间,这时外面水压太大,车门无法打开。要等水从缝隙中慢慢灌满整个车厢,先憋一口气,然后打开车门,从水里游出去。现在还有时间,除了打给110,还可以给齐薇拨个电话。

电话那头会传来慵懒的声音,周末她通常什么都不干,窝在沙发上可以看一天电视,或者拿本书坐在窗前,经常靠在椅子上就睡着了。

王沐阳便会把她轻轻抱起来,走向卧室。这时她通常会醒来,“干嘛,人家正看书呢。”

王沐阳通常不回答,直接把她放到床上,用嘴堵住她。

而此时王沐阳想说点什么,说些什么呢?通常几场雨后,夏天就要过去,秋天便会带着清冷来临。

“我们要个孩子吧。”

王沐阳拨完号码,把手机放到耳边,听到正在接通的滴……滴……滴。

水已经漫到膝盖,还有那么一点时间。

责任编辑:舟自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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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张涯舞
张涯舞  
附庸风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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