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十来岁,谈过的恋爱也仅仅只有这么屈指可数的回忆,但不知为何,说起恋爱的种种,这些关于美食的回忆却历久弥新。
可能有人不敢相信,我是一个对吃毫无研究的人,常年生活在北京的我,对于“美食荒漠”这四个字的理解仅仅在于点外卖的时候的选择困难,没有去深刻理解食材的单一,也没有在口味的差异上做出过任何评价,以至于身边爱吃的朋友不免惊叹,你活了三十几年,舌头竟然如此不敏感,生活真是少了乐趣!我对美食的迟钝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所有的菜都是为了下饭的,只要那碗饭能吃完,菜就不算难吃。因为一个人生活,对餐食的要求更是尽量求简,一碗面,一碗粥,一盒盖饭,吃完就打开电脑写东西。
曾经在某本书里看见过,好的作家,对美食也必然挑剔,味蕾的触及会影响大脑的思考,笔下菜肴,要有香气,读起来应有食欲。对此我不得不承认,可能在写作这件擅长的事情上,我还有一些不太擅长的部分。
直到有一天一个西安的朋友来家里做客,突然说起肉夹馍的事情,便觉得嘴馋,我说不如去找家馆子吃一顿。原本这个朋友想要和我介绍一番西安的美食,我却如数家珍地反向介绍给了他,不仅是凉皮,肉夹馍,羊肉泡馍,biángbiáng面,我还提到无论如何要加一瓶冰峰。朋友觉得奇怪,想说一个重庆人为何对西安餐食如此了解,我说,归功于前任啊,毕竟是西安人。
那时候我还住在上海的浦电路附近,潍坊几村我已经不记得了,当时去往6号线地铁站口的位置就有一家西安凉皮馆,我和当时的对象经常去那里吃晚餐,可以说遇见她之前,我对西安没有什么了解,那是我刚刚工作的第二年,说没见过世面也算正常,一直听闻羊肉泡馍,真正吃那时候还是第一次。之所以总去那家,完全是对象说口味很正。很多个下班的傍晚,我们顶着辘辘饥肠,坐在落下半截窗户的店面木桌上,爆裂的日光灯把人人饥饿的模样都照得很夸张。
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装潢普通的店面,是木条长凳,四下简陋,但来客不少。肉夹馍和凉皮是必点,但光吃肉又觉得腻,凉皮里的麻酱我总是要求少放一点,宁愿都放醋,吃得反而下口。除此之外,我喜欢他们家的粥,黑米八宝粥,稍微甜一点,就不觉得肉腻了。现在看来,这样的组合简直是碳水炸弹,可那时候的对象大概也年轻,并不抗拒这样的晚餐,这便是那时候对西安美食最初的印象了。
后来因为签售,我真正去过几次西安,当然,那时候已经和当时西安的对象分手好几年了,她也从上海搬回了西安,想着要不要约着见一面,最后想想,还是作罢。路过大雁塔附近的街道,正巧看见一家凉皮店,照例点了当时和她吃过的那几样,说实话吃不出什么差别,或许就是当年浦电路那家店的口味是真的很正。
和西安好友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不相信地反驳我说,上海怎么会有特别正的西安美食呢,你看看北京这个,完全不是我们家的味道了。我说,是吗?咬一口下去,皮确实不酥,肉又过于肥厚,能做好的肉夹馍,总是把肉剁得足够细,入口才不会满嘴跑。可惜我无能和过往的滋味做比较,只觉得大概是这家店的师傅不是西安当地人吧。
那段恋爱其实有诸多遗憾,在许多年后的某个夜里,大概是她或者我的生日,我们在给对方送上祝福的时候,顺道聊了聊往昔,彼时我已经从上海搬到了北京,中间她也有来北京工作过小半年,但我们竟一次也没见过,从四惠到西红门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不见,大概是成年人的一种默契。那个晚上,我竟傻乎乎地说,大概北京是没有好吃的凉皮你才会走的吧,她只说,上海那家店后来关掉了呢。年少的时候不知道两个人在一起究竟要的是什么,一时的欢愉还是长久的陪伴,二十来岁在各自的事业上升期,身不由己地要把自己置身在拼搏的战场上,最终还是因为各自的选择分道扬镳。
当然,因为恋爱而对美食有所关照的事件不止这一起,我最早吃过的新疆大盘鸡也要追溯到大学女友的身上。
在湖南念书的日子里,所有的湖南菜最后都没有敌过那盘大盘鸡。我上大学那个年代,大学生之间流行一种周末去附近农家乐做饭的乐趣,常常是好几个同学买好菜,然后由一个人下厨,印象中那样的地方叫做“大学生之家”。我第一次吃到大盘鸡,就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女友还不是女友,当时只是交好的朋友,彼此已经有好感了,只是都没有说破。我不知道大盘鸡到底要用什么香料和食材,印象很深的是当时里面的土豆焖得特别香。
后来我们短暂地在一起过,大概当时的同学和学弟学妹们都有一种看热闹的心态,想着我这样的人到底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和新疆女孩在一起的日子里,生活突然发生了很多变化,我想着那时候自己应该是没有做好恋爱准备而急着进入到了恋爱的状态,交好的兄弟突然不和我来往了,学弟学妹也有像是突然有了罅隙,很久之后,我知道这是一种“外来者侵略”的心理效应,原本的圈子里突然多了一个外来者,稳固的结构就会发生紊乱。
在我们交往的过程中,好像再也没有吃过她做的大盘鸡,但我们聊天的时候却总是不经意约定,“找个周末再去做饭吃啊,想再吃一次大盘鸡”,而后,再而后,没有了而后。即便如此,对大盘鸡的味道依旧记忆犹新。在那之前,我不知道新疆最有名的菜就是大盘鸡,在那之后,我对新疆菜肴能立马叫出名字的也是大盘鸡。
有一年的春节结束,我们各自搭乘火车回学校,火车到长沙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恰好我们在火车站遇到,因为什么事情滞留,具体我已经忘了,当时我们也没有急着要回学校的意思,两个人拖着行李箱就这样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其实我已经不记得我们说过什么话了,只记得当时有些饿了,但火车站周边除了麦当劳好像都关掉了,我们就这样对坐着吃一顿没有营养的快餐,同时说着没有营养的话,那时候正常来说,应该是要去找一家旅馆,或者停歇一晚之类的才对,但偏偏没有,我就这样望着窗外,抵达的路人还是很多,她说了很多话,我却听不大进去,就连认同的微笑也是有些敷衍的,我是在那一刻意识到,原来我好像并没有那么喜欢她,可我偏偏又不是那种“我不喜欢你,我也不想伤害你”的那种人,返校之后没多久,我们就分手了,她应该是很难过地哭了好几次,但也倔强地没有来找过我。
多年之后,她为人妻,为人母,我常在朋友圈里看到她晒娃和自己丈夫的合照,想着她应该还做着好吃的大盘鸡给她心爱的人吃吧。
到北京之后,有一次和朋友聚会,恰好也是一个新疆人,邀请大家去他新家暖房,端上了他拿手的大盘鸡,就是那一瞬间吧,我突然发现我真的是有很认真地品尝过曾经女友做过的那道菜的,不单单是因为饿,也完全不是因为下饭,而是人因为情感滤镜而对事物产生的那些好感,原来是经得起剖析的。
虽然我谈恋爱的时间很早,但真正对爱情的理解却很晚熟,很多年少不更事的错误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觉得自己处理得欠妥。因为那时候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所以总觉得两个人走得近一点就可以发展下去,喜欢和彼此聊天就是精神伴侣,后来才知道这是一般年轻人对爱情普遍的误解。
因为对自己带有一些责备,对对方也有所亏欠,所以大学之后的那两三年里,我都没有再恋爱过。回想起来,快要毕业的那小半年里,却有一段极小的插曲。
当时作为学生代表被学校安排去武汉参加一个环保峰会,现在想来也觉得是很特别的一次经历,因为临近毕业,所以我原本只是带着完成任务的心态去的,真正到了之后才发现这次活动还是很有趣且有意义。我对宇宙向来没有太多好奇,对人类与环境的关联也只是停留在认知表面,可这次活动给我带来了一些心灵上的震撼。当时有好多高校的学生代表都聚在那里,大家晚上会聚在酒店的房间里聊各种八卦,就是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很喜欢我的人。一开始我以为对方只是开玩笑,后来没想到她很用心地对我表白了,现在想想,一见钟情真的是很神奇的事情。上一段感情已经过去两年了,可我依旧没有做好开始下一段感情的准备,所以我并没有很随意地答应对方。
过来的几个人对武汉都不了解,但她有一天就突然很想叫大家一起去吃热干面,当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可一群大学生总是会被这种突发的热情点燃,所以一群人浩浩汤汤的,去武汉大街上找热干面吃。那天我们应该是六七个人一起去的,还一路走一路唱歌,她当时就一直在我旁边,最后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半夜开的热干面店,悻悻然地回去了。第二天一大早,她突然来敲我房间的门,说一起去吃早餐,非要把热干面吃到似的,我就这样匆匆洗漱了和她一起下楼,最后随便找了一家不知道算不算美味的热干面店,因为太辣,我完全没有吃出它的好来,姑娘说,诶,也不好吃啊,还不如我们长沙的粉。
这几乎是我对热干面最多的记忆了,仅此一碗。
活动结束之后,我们就回各自学校了,当时我急着论文答辩,也疏于与当时参加活动的那几个学生代表联系,那个姑娘给我发过几次信息之后,和我说她应该不会联系我了,没多久她应该也遇到喜欢的人了。我们的关系最终停滞在了那一碗热干面上。
我曾经和朋友谈过,人的记忆都是带着气味的,而我关于几段爱情的回忆似乎都和吃脱离不了关系。后来谈过的最长一段感情,对象是典型的两广口味,喜欢粤菜,同时又酷爱螺蛳粉。那时候对象和我一起刚刚到了北京,第一次去光线影业的大楼,出来吃的第一顿就是金鼎轩。虾饺皇、蒸凤爪、糖花卷、肠粉、叉烧酥,至今觉得可口,那算是我来北京第一顿的美食记忆,之后再去无数次,却都觉得不够好吃了,个中原因,却也说不清楚。
第一套在北京租的房子就在四惠地铁站附近,下楼就有一家非常“臭”的螺蛳粉,对广西的食物,我只记得桂林米粉,也确实是因为她的原因,我才第一次尝试了那闻起来臭到不行,吃起来却酸辣爽口的粉。原来广西的粉也是分好多种类,除了桂林米粉,螺蛳粉,还有老友粉,干拌卤粉,配料也很丰富,豆泡、辣酸笋、萝卜丁、炸腐竹、煎鸭掌。在听到对象给我逐一介绍的时候,我觉得真是丰富,而螺蛳粉这种东西,就是吃了一次,就忍不住再吃无数次了。
除开螺蛳粉和粤菜,越南菜系也是她带我一一尝遍的,从火车头到米皮卷,生牛粉也是其中之一。
记得我们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去北海旅行,遍地可吃的卷粉和虾仔饼,价格便宜到不行。当时印象中还有一种叫米籺的东西,是蘸着白醋和酱油吃的。
除了吃,那时候在北海还遇到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在银滩附近遇到了当地诈骗,骗我们上船去对面岛上看风景,一人一百块钱,可船开了五分钟就让我们去另一艘船上吃海鲜,我们一听便觉得不对劲,婉言拒绝,船夫见无利可图,就把船开回了岸边,在我们询问所谓的“岛”时,船夫说我们刚刚在海上已经看过了,我和船夫大吵了一架,对象却拉着我说,别和当地人动粗,很危险,最后只能作罢。
但相比这种不痛快的记忆,当时也有很开心的事情,我们在涠洲岛呆了好几天,吃了当地非常美味的香蕉猪,我开始开玩笑问,是因为吃香蕉长大的猪所以叫香蕉猪吗?结果当地人说是的,我愣是惊讶了半天。香蕉猪的肉质是真的特别好,和一般的猪肉都不太一样,不仅不会有难嚼的感觉,肉质还有一种Q弹的口感。
我们俩租了一辆摩托车,每天早上出去,开着车绕岛一圈,看日出,也看日落,应该在岛上还吃了其他的好吃的,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香蕉猪了。那会儿的海声也非常悦耳,因为淡季,岛上的人也不多,所以夜晚绕着海滩走,都会觉得特别舒服。印象中,从我们住的民宿到沿海边有个长坡,坡边上种满了芭蕉,其实那条路怎么看来都不太像是经常有人会走的路,可我们还是总从那条路上上下下,有时候开得惊心动魄,不知道为啥,我总觉得那条路很像我童年时在重庆住的厂区那片地儿,所以特别亲切。
可涠洲岛也就仅仅去过那一次,就再也没有第二次到访过了,而那些特别的当地食物,也仅仅只有那一次口福而已。
在我们分开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最多到访的,是我曾住小区附近的那家螺蛳粉店,唯独想不到的是,有一天扫码点餐的菜单里,竟出现了麻辣烫的选项,询问老板之后,才知道原来螺蛳粉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多人喜欢了,店里的生意平平无奇,所以打算加点麻辣烫卖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免觉得有点可惜,这原本是我觉得最纯粹的一家粉店,迫于生计,竟也要变得不伦不类,不过,自己又能帮别人决定什么呢,无非照常点了招牌螺蛳粉,只希望它不要慢慢彻底变成一家麻辣烫店就好。
到了三十来岁,谈过的恋爱也仅仅只有这么屈指可数的回忆,但不知为何,说起恋爱的种种,这些关于美食的回忆却历久弥新。人这一辈子当然会吃很多很多的东西,各色美味最终也不过化成柴米油盐间的一顿日常,那些两人相对而坐,共飨过的碟中餐食,却成为了感情生活中最重的一笔。所有情感共鸣的勾连,是那些不经意间已经写进你味蕾的各色食材,如果人生真有那么多值得回忆的事情,在我这里,美食和爱情永远也分不开。饮食男女,食之有味,想必就是这个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