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锅肉和香菇菜心的语言等级


文/李倩

当红女明星及其经纪人(貌似主要是经纪人)为拍封面的事,惹恼了自认当红的时尚杂志,于是被公开点名耍大牌,伪文艺,其中笑翻众人的一个桥段是,经纪人曾经篡改过杂志采访稿中的一个细节:女明星说过爱吃回锅肉,为维护文艺女神形象,愣是改成了香菇菜心。

娱乐至死年代的包装明星,越过牙齿,甚至武装到了舌尖。

郫县豆瓣、德阳酱油、成都周边郊县的土产香蒜苗加上猛火快炒,金黄油亮、肥瘦相连的回锅肉,几乎是无可争议的川菜之王,相比之下香菇菜心是一道多么乏味的菜啊。通常在宴席的尾声出现,整朵香菇围住菜心的刻意造型之下,尽管勾了芡,二者味道依旧形同陌路,难以诱人动筷。

为什么该经纪人非得厚此薄彼呢?

虽然从理论上来讲,语言作为人类的交际工具具有全民性,但社会结构是层级分布的,社会分层对于语言变异有深刻的影响。在社会分层的环境当中,存在语言威望,它体现为人们对某种语言形式做出价值判断。在一个社会中,中等阶级数量庞大,地位、生活方式连同语言特点都会成为较低等级模仿学习的对象,语言具有较高的威望标准。

美剧《绝望主妇》说的是中产阶级社区紫藤里的一群中产主妇,其中的红发主妇Bree高贵娴熟优雅得体,有社区里傲视群雌的好厨艺好园艺好家务,从服饰发型到家居摆设处处追求完美,包括语言。Bree表达愤怒从来不说angry,而是用upset,说起乏味,从来不用boring,而是tiresome,夸人那得是outstanding、super、adorable,nice和good可不在Bree的词汇表上。这些斑斓多彩的词汇,是为了炫耀中产阶级良好的教育背景的。完美主妇得低调淡定,可不能时刻把常青藤名校挂在嘴上。

回锅肉是当年川人初一十五打牙祭的家常菜,重口味香滋味,特别下饭。想来若干年前一定有人拿着“今天中午吃了回锅肉”炫耀富足。时移世易,如今吃饱了饭吃粗了腰的中国,自觉高人一等的人儿,甭管私下里真心喜欢啥口味,拿到台面上,上到杂志里,就变成了香菇菜心,因为那背后,是隐约可见的健康、素食、清淡,甚至还能扯上低碳、环保、慈悲……哎呀,还真是妙不可言的中产趣味。

不过,在语言的层级化变异模式中,最高等级数量少,身份地位高,有时候反而会刻意保留自己的不标准“口音”和粗鄙词汇以标志个性和身份。女明星后来自己出来接受采访的时候,自爆爱吃“杀猪菜”,不知道算不算扳回一城?

责任编辑:梅不谈

本文选自李倩文集《回锅肉和香菇菜心的语言等级》。

作者


李倩
李倩  
北大中文系毕业语言学者。
点击可下载ONE一个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