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手折耳


文/钱墨痕

夜晚的最后,巴力把酒炮中的残酒全部倒进苏安的杯子里,问他养过宠物没,有没有养过猫。那时酒吧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酒保不再礼貌地守在吧台,转而去后厨洗起盘子。巴力也平静了下来,这个夜晚快要结束了。

“没有,我前女友倒是之前养过一只。后来有一天钻进了微波炉,死活不肯出来。”

“你是认真的?”

“可不咋地,我们都分手一年了,还在里面站着,特行为艺术,你要不也试试?”苏安上完厕所轻松了很多,把水甩得哪里都是。

巴力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杯子在手中摇晃着,里面已经没什么酒了,残存一点泡沫。“那是什么猫啊?”

“我不知道,不过你真想知道我打电话帮你问问?”

“这倒不用。”巴力放下酒杯,“我养过一只三手折耳。”

“折耳?”

“苏格兰折耳猫。”

苏安对这个话题似乎不太关心,一口口呷着最后的酒。他发现这几年同龄人对宠物的兴趣越来越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掌控欲在作祟。“为什么是三手的?”

“因为三手的便宜。”折耳猫属于名贵宠物,一般得上万,巴力也不是那种可以把钱当自来水的学生。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养宠物还有几手的说法。”

“折耳猫天生带有基因缺陷,伴随着缺陷的是遗传病,一旦发作终生都有痛苦。之前的主人都是承担不起经济和心理的压力才送走的,也便宜。”

夜已经很深了,苏安和巴力是最后的客人,洗完盘子的酒保款款走过来,告诉他们酒吧的夜晚快结束了。喝完这杯就走,巴力示意酒保,酒保微微欠了欠身。当然是苏安那杯,巴力很早就不再加酒了。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养?”苏安问。

“因为可爱,可能他们不知道人工培育出的可爱带来的是什么,末了才发现他们承担不起。人不总是这样吗。”

“你就承担得起?”

“它那时已经很老了,不是我承担不承担得起的问题,它总需要一个主人陪它走完。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

刚刚的理论被巴力用在这方面,苏安一时间不知道要接什么话。

“所有的猫都逃脱不了遗传病吗?无一例外?”

“折耳是基因缺乏的体现,人们为了好卖特意培育出来的。无一例外。”

“所以什么样的人会买?”

“什么样的人会买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样的繁殖是不人道的。人们因为欲望而催生了罪恶,又因为承担或者承受不了,再去将罪恶转移传递,这不是一件很荒谬的事吗?”

“巴力你想说什么?”

“你说是不是有些人天生就不该存在啊苏安。”

这句话苏安没有回答,他觉得巴力太悲观了,也没办法反驳什么。酒还残余大半杯,苏安拿起来,想想又放下了。总得给生活留下点什么。

 

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但联系频繁是从上个月开始的。年初流行起一款手机游戏,一大批年轻人边打游戏边聊天,游戏将原本没什么交集的人们迅速拉近,巴力和苏安就是其中一对。他们在军训时就认识了,之前仅是点赞之交,成为能一起吃火锅的朋友得感谢这款游戏。

巴力是老玩家了,理科出身,思维活跃,动手能力也强,游戏自然得心应手。苏安第一次接到游戏邀请的时候愣了两秒钟,两秒钟脑子里闪过万千念头,但最后还是点了接受。游戏倒是顺利,在巴力带领下轻松获得了胜利,之后的关系也就越走越顺。一起吃火锅是苏安对朋友的一个最低标准,男生女生都一样。他觉得两个人能坐在一个锅前,愉快地吃一两个小时都不尴尬才能接下去一起打球、喝酒,或者看电影、上床。

这次是巴力约的苏安,说周六下午去五四体育场踢球,踢完顺便吃个饭。等中午苏安发微信问他谁带球的时候,巴力说临时出了点事,来不了了。情况很急,到底什么事都没来及说。换上鞋苏安闷闷地踢了一个下午,没人给他传球,他怎么跑动都离接到那该死的球要差一步。往夏天过,太阳越来越毒辣,在球场上跑跑停停两个小时后他决定今天就到这里。

苏安这段时间其实过得不算好,在自我怀疑的死循环里一直出不来。他不知道是不是同龄人都会这样,但自我怀疑的感觉往往真切地让他绝望。一年前苏安选择了保本校的研究生,想着自己已经在国内最顶尖的殿堂了,能保研何必费别的力气。一年研究生上下来,身边的同学换成了自己原来根本看不上的那批,原先的同学则出国有了更大的发展。学校里有个网红导师总在课上强调说第一学历很重要,“高中成绩好不好,这怎么能在人生中轻易翻篇了呢?”苏安不想用这个观点来想问题,觉得这过于像失败者的论调,但他又没办法试着积极地看问题。苏安也知道,每个人都只能看到别人闪光的一面,这就是羡慕和妒忌的来源,可这样又未免说服力太弱。他从来都是自负的人,觉得即使在这样的学校也是自己最牛逼,而牛逼的人在事儿上不那么牛逼时总让人觉得沮丧。

这方面失败,感情上苏安倒是找补了回来。他家里有一个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大树,同时屋外也有几株流连忘返的小花。苏安还没有到在男女关系上如鱼得水的年纪,身边女生的数量只要大于两个就会变得无所适从,甚至有时还会被所谓的负罪感折磨得睡不着觉。有时候他沮丧地想,他是好人,为什么做的却不是好事。有时候他干脆会想自己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这样会令他好过。但被爱着总是幸福的,痛苦,痛苦又幸福。

这些话苏安没法告诉自己的朋友,再好的朋友也不行。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有时候很难接受与自己不同的价值体系。学校西门外有个专门摊煎饼的小店,有时候苏安早上起来会踱步过去买两个煎饼果子,要是小哥生意不忙,苏安还会跟他聊上几句。什么都聊,从国家大事到个人困境,女朋友们,未来如何在北京生活下去等等,大部分是苏安在说。煎饼小哥是个长相粗犷的北方大汉,操持着一口河北话,衣服上满是油渍,憨笑一直挂在脸上。他偶尔也会附和两句,但大部分时候只是听。苏安心里藏不住的话都会跟小哥讲,小哥也不觉得苏安烦人,一来一回倒是形成了一种友谊。之前冬天市里面清理“低端人口”闹得沸沸扬扬,苏安担心小哥的煎饼摊会因为影响市容或是别的什么名目登上清理的榜单,还在个人公众号上发了好几篇声援。小哥知道后也没说感不感动,只是一如既往地跟苏安聊天,听苏安讲话。

他俩的关系结束在春天的一个早上,苏安前夜烦恼一个报告,到三点多还没睡着。后来索性从床上爬起来,在湖边等到天亮再踱步去买煎饼果子,准备吃完早饭再回来睡。但那天实在是太早了,早到连小哥都还没开门,在路牙子上坐了一会儿小哥才来。一辆宝马缓缓地开进小摊之后的一块空地,慢慢地挤进去,直到从外面看不出一点痕迹。车上的人小心地从驾驶室伸出脚和脑袋。那一刻,苏安发现这个世界跟他想象得毫不相似。

回宿舍洗完澡六点多了,他把电话给巴力打过去,问晚上的饭还作不作数。电话响了几声才接起来,巴力上来第一句说他在宾馆。苏安仔细听倒也能听见床一下一下摇晃的声音。苏安一下乐了,他知道今天晚上吃不成了。巴力急匆匆地说了声“还有事,晚上跟你说”就挂了电话。

巴力的女朋友苏安一直还没见过,这是巴力第三个了。之前两个也只是看过照片,都分手得莫名其妙。挂了电话,苏安想,澡都洗了,总想给周末的晚上找点乐子,刚刚听到的掺杂想象,算觉得小腹有团火。女友远在千里之外,微信通讯录翻了一圈,发给了小黑。小黑是苏安最近撩上的一个女生,说是最近,其实也有小半年了。与苏安一样,小黑也有男朋友,彼此在一起之前就说得清清楚楚,不会干扰彼此的正常生活,心理负担也少。苏安自认是老手,不成想这次却沉没进去,为了小黑竟渐渐斩断了和其余花草的联系,时间只花在女友和小黑两个人身上。微信小黑没有回话,发过去的是“报告准备怎么样了”,回答说“还在准备”或者没有回应都是不方便之义,这是他俩的暗号。也许小黑现在跟男朋友在一起,想到这里苏安还有点惆怅。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游戏规则早已定好,他晃了晃手链爬上了床。手链是他俩认识三个月纪念日时小黑送他的礼物,手链上有一把小钥匙,相应的对方则是一把锁。

那天晚上剩余的时光苏安一直抱着《拜伦传》,直到11点巴力打来电话。

“妈的,我被绿了!”

苏安脑子一下没跟上,“你下午不是说在宾馆?不是跟女朋友?”

“是。”

“那怎么会被绿?你是去抓奸了?”

对面没吭声。

“你是知道被绿了,打的分手炮?”

对面还是没啃声。

“你是想叫我出来,当面跟我说是吧。”

对面巴力沉默了两秒,低沉回了一个“嗯”。

 

作为一个学生来说,巴力几乎没办法做到更好了。在学业、科研以及运动方面,只要巴力有心,就没有人能比他强。在一个第一最多的地方还当第一是不容易的事,对巴力似乎易如反掌。但上帝总是公平的,在男女交往方面巴力总是缺了一块,一直不太成功。巴力不知道怎样算爱一个人,他所理解的爱总是被误解,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巴力的第一个女朋友是同班同学,物理系女生很少,物以稀为贵,巴力在竞争过程中也击退了不少对手。他们没有交往多久,一次巴力在实验室过于专注,小女生娇嗔了一句“你再不理我,我就生气了。”巴力觉得费解而不可理喻,要是这点小事都能生气,之后的几十年不知道该要怎么煎熬,当天就说了再见。

之后巴力好好沉淀了一会儿,大三的秋天才等到了第二个,是在bbs上征集到的。传媒院的女生,比巴力大一级,谈了差不多快一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巴力已经想着毕业之后结婚买房的事了,这时候女孩来了一句“最近忙毕业论文可能没什么时间,你也不用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直接就宣判了死刑。巴力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那阵子他一直很沮丧,室友见不得他这样,劝他问个明白,“你面试不过还得问问自己哪里存在不足呢?”巴力是个听劝的人,真的去问了,女孩还是一口咬死要写毕业论文。巴力知道他等不到结果了,也就不了了之。

再之后就是研一,有一天他在图书馆看见一个女孩抱着本《繁花》,巴力也不知道是被《繁花》吸引还是被女孩吸引,鬼使神差就上去搭了讪。女孩大方地交换了联系方式,一来二去女孩就成了巴力第三任女朋友。要是不出那档子事,六月就是他们在一起满一年。

 

地方是苏安挑的,巴力点的菜。五道口的一个小清吧,三升一炮的扎啤叫了两炮,配酒的仅是鸡块、薯条,摆明了要往死里去喝。苏安看着两个半米高的柱状容器,小腹隐隐作痛。今天自己不喝死,膀胱也得胀死。

坐下一个人满上一杯,苏安开了口,“说说吧,是个什么情况,前几天还看你微信秀恩爱呢。”

苏安一直理解不了秀恩爱的行为,这会使性吸引力降低,现在这个社会性吸引力会帮你完成很多事。而巴力每隔三天必会发一张女朋友的照片,要不是一起打游戏,他早就不会存在于苏安的朋友圈中。

“好几天没有了,从我开始起疑心那天就没。”巴力一口喝下去半杯。

来之前苏安有做过功课,详细翻了翻巴力的朋友圈,最后一条停在两周前。看巴力没有如丧考妣的神色,苏安慢慢去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们每天熄灯之前都会视频聊天,上上周周日那天聊得好好的,我问她下周末有没有空一起去看花,她说和闺蜜约好逛街。我当时有点不开心,但想想先来后到,也没什么。”

“然后呢?”苏安尽可能地保持一个恰当的节奏,不会让巴力觉得苏安太急躁或是不在意。同时苏安努力克制不流露出任何同情,他怕巴力会不好过。

“那天睡前她给我发了个淘宝截图,说裙子很好看。裙子是挺好看的,但看第二眼我注意到她没有连WiFi,用的是流量。学校不断网,她流量又一直不够用。所以她肯定出了宿舍,大晚上的出宿舍干嘛呢?”

“也许是无线很慢,你问她了没?”

“我当时自己也连着无线网呢。我一开始是想问的,但后来更想知道她有没有骗我或者为什么骗我。”

“她骗你了?”

“你慢慢听我说。我在床上待不住,到阳台上抽了半包烟。这种事往往不能想,越想线头越多。”

经过前两次不太成功的感情经历,巴力变得特别爱琢磨,没事就会想自己失败在了哪一步上。苏安没说话,盯着巴力把薯条切成一平方厘米的一块,用叉子扔进嘴里。

“视频那会儿就不对劲了,那天她很急切地要挂电话,明明离断电还有五分钟,之前每次都是聊到断电为止,但那次她给自己预留了五分钟。断电和寝室关门是同步的,她会不会用这五分钟出门呢?”

“她出宿舍了没?你发微信问问她室友不就行了。”

“当时我也想过,如果她出去未必不会先跟室友串通好。我可以让她室友把电话递给她接,但那样就太难看了。”

“这就完了?”

“那天就完了,挺奇怪的在于我虽然生气,但同时又有点兴奋,觉得没人能骗过我,她终究会被我抓住。之后就开始关注一切的细节。”

“有什么细节?”整场对话中苏安的作用仅仅是在巴力大段大段的叙述中插入一两个时间副词去推动故事的发展,同时给巴力倒酒。

“我不知道是她的感情变了还是我敏感,在那之后她会大量地发‘嗯’来替代原来的‘恩恩’,每句话结尾也不会再有‘~’。如果我不找她,她很少会找我。十几分钟都不回我的情况越来越常见。”

“那八成是有问题了。”

“然后我做了个实验。”

“实验?”

巴力点了点头,“实验,我想先弄明白她为什么回我回得越来越慢了。我们开学前夕交换过彼此的课表,她什么时候在哪里上课我都清楚。那天我提前蹲在了二教教室窗户外面,拿了平板假装在玩游戏。”

“在外面的草坪?”

“对,很快她进来上课了,她坐在倒数第二排,在她的室友旁边。那节课不太有趣,她一直在玩手机。大概上到一半的时候,我给她发了句‘你看门口’,但她两分钟都没抬头。”

“没抬头怎么了?”

“有人发这样的微信,一般人都会下意识地抬头看一眼门口怎么了。但她两分钟都没有。她就算切出去刷微博,顶部也会有新消息的提示,她不可能两分钟还看不到。”

“所以你实验的结果——”

“她有个小号。”

“小号?”

“嗯,但我也没亲眼看到小号上有什么人、聊了什么。直到我发现微博上的事。”

“微博上什么事?”想到这时巴力还没跟女友摊牌,苏安有点吃惊。他想如果是自己,早就闹得天翻地覆或是默默断了联系。他接受不了心照不宣地假装。

“那几天没心思学习,靠刷微博打发时间。有次不小心点开自己微博的黑名单,发现里面躺着个人,可我从没拉黑过别人。我去看那个人的微博,微博里没有什么,头像相册中有一张带戒指的照片。那个戒指我前女友也有一个,她说是她妈送给她的礼物。”

“是什么时候的事,万一是前男友呢?”

“我算了一下时间,大概是她过生日的那几天,她要了我的微博账号和密码,我还以为是查岗,没多想就给了。估计就是那个时候在我这里拉黑的他,这样我就看不到那个男的信息。”

“然后你摊牌了?”

巴力摇了摇头。

“还没有?你还在等什么?”苏安听得有点急了。

“那时也许还有一线希望,想着她只是走错了路,现在已经迷途知返了,谁还不会自欺欺人呢?”

苏安把酒灌下肚子,没有说话。

快十点了,驻唱开始唱一些温柔的情歌。有个长得还很甜美的女服务生跑下来问他们今天玩得开不开心,要不要点歌。

女孩五官不错,没带什么妆,估摸着是勤工俭学的学生。苏安刚想开口,巴力先接了过去,“对不起,我这个哥们心情不好,不用了。”

那个女孩有点尴尬,仿佛好心办了错事,连说了好几遍“打扰了”。苏安没办法宽女孩的心也没办法真的上去点歌,只好坐在那里翻了巴力一个白眼。

“我继续说,我给自己留了一个机会。如果再失败了,可能这段感情真的就完了。她之前说约了闺蜜出去,我想知道她是不是跟微博男在一起。”

“你去跟踪了?”

“那天下午我躲在她宿舍楼下的草丛里,一边给她发着‘注意防晒’‘别太累了’一边等她下来。她真的是跟闺蜜一起下楼的,一瞬间我还在想是自己想多了,想回宿舍好好睡一觉。但来都来了,还是不自觉地跟上了她们。”

“跟了多久?”

“没多久,她们出门后就分开了,闺蜜过了马路,她等在门口玩手机。我开始有些慌。该发生总会发生,五分钟之后一个男的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

“是那个微博男吗?”

“不是,他手上没有戒指。”

苏安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那时候已经麻木了,兴奋感都没有。我无聊地跟了两公里,看他们进了宾馆,我远远拍了张合照,在门口抽了两根烟,然后就回学校了。”

“回学校睡觉了?”

巴力摇摇头,“回去路上我给她的闺蜜发了短信,问她要不要出来打羽毛球,她还问我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那天我和她闺蜜打了一个下午的羽毛球。”

“你在宾馆把照片给她看的?为什么都这样了还要去开房啊。”

“我也不知道,在一起这么久我们都没拍什么照片。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还设计了一些羞辱她的招儿,比如不带套比如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拔出来射在墙上说她太脏了。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射在套里了。”

“分手炮感觉好吗?”

“以前每次我觉得自己是上帝,可以把她想象成任何一个女明星。最后一次她就真的只是她而已,脱裤子、完事、穿裤子,跟吃饭睡觉似的,谈不上开心或是不开心。”

要讲完了,巴力把两个杯子里的酒倒满,碰了一下。

“结束了我才跟她说,说我都知道了。她光着身子窝在被子里,眼神从疑惑到惊愕最后绝望,头埋在被子里哭。我没安慰她,抽了一根烟就穿衣服下楼结账,然后给你打的电话。”

之后两分钟两个人都没开口,各自低头喝着杯中的啤酒,一小口一小口地。苏安不知道这时候说什么比较适合,想着不说话可能更能让巴力的情绪消解掉。巴力忽然抬起头说,“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什么?”

“你看见刚刚问你要不要点歌的那个小姑娘吗?我之前找过一个学妹,长得跟她一模一样。”

明知道酒吧不允许抽烟,苏安还是给自己点上了一根,吸进去一大口,吐掉。

“巴力,你不用这样的。说这些你会觉得好受一点吗?”

苏安还没来得及吸第二口,巴力手捂着脸哭了出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重复着这几个字。

苏安放下烟任由它燃烧,然后隔着桌子拍了拍巴力的肩,他的肩膀上下抽搐着。

“苏安,你知道和不爱你的人做爱是什么感受吗?你的任何动作都得不到她的回应。最后的几下,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她脖子上一个锁的项链上,那样我才有信心干下去。干完我发现我连她在哪儿买的这个项链都不知道。”

听到项链,苏安出神了几秒钟,但很快也就反应过来。“巴力,其实人与人都是这样的。”

巴力接过苏安的纸擦了擦眼泪,抬头看着他。苏安今天穿着一件红格子长袖衬衣,加一件牛仔外套。

“人总要分开的,不管分手还是死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一回事,陪彼此走一段路,人生的列车从来不会停下来,但总有人要下车。”最后一句话说出口苏安自己都觉得过于矫情。

巴力还在倒酒,两酒炮的酒已经所剩无几,想到肚子里灌进这么多酒,膀胱忽然有一点涨,“差不多了,我去上个厕所,回来我们就走吧,这儿没几桌了。”

巴力摆了摆手,“把酒喝完再走。”说完掂量了一下剩余的酒还有几杯的量。他已经有点醉了,“你养过宠物吗?”巴力问苏安。

“什么?”苏安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问你养过猫啊什么的没有。”面对苏安疑惑的眼神,巴力忽然觉得有点没劲儿,这世界就这样,“算了你去上厕所吧,回来把酒喝完咱们走。”

苏安踱步去厕所,厕所还算干净。脱下裤子,掏出来,尿尿,系皮带。红色格子衬衫下面是一条牛仔裤,牛仔外套被放在外面椅子上了。出来洗手时把衣袖往上面挽了两道,打开水龙头垂下手,那个钥匙的手链顺着手臂滑落到手腕。苏安关上水龙头,小心地把手链解下来,想起来刚刚尿完还没冲厕所。如果每个人都这样,世界上就不会有干净的厕所了。

他又踱步回厕所隔间,盯着马桶里那团黄色的水,水中倒映出他的影子,但立即影子就被手链给打碎了。苏安将头抬起来,把冲水按钮用力按了下去。

责任编辑:崔智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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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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