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光


文/马广

1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2

去年春夏交替的一个夜晚,我的朋友宇哥发了一条微博,内容如下:

经过长达三个月的观察,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儿。我家阳台对面不远处的一栋高层住宅楼十四层(我数了几十遍)的一个房间总是亮着灯。不管白天晚上,全天24小时亮着灯。你们有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谁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面的评论里有人说他无聊。有人解释说可能是全家去旅游了,忘了关灯。有人说里面住的是盲人,点灯是为了照亮别人。有人说可能是开在14楼的24小时便利店,因为雾霾,怕大家看不见。还有人开玩笑说他知道得太多了,很快就会被查水表。其中有个网友说,他也发现过类似的情况,他住在重庆。

我觉得这个事儿挺好玩的,在微信里和宇哥探讨围绕这一点做电影剧本的可能性,最后不了了之。后来,宇哥也删除了那条微博。

城市就像大海一样神秘,我一直这么认为。


3

在万航渡路靠近镇宁路有一家叫NAXI的咖啡馆,我常去那里写作。老板是我女朋友的朋友,知道我是作家,便在网上买了几本我的书放在店里供客人翻阅。半年过去了,书的封面依旧是崭新的,至少我在的时候从没见有人捧起过它们。尽管在意料之中,心里还是不舒服。也许是虚荣心作祟,我暗中决定,遇到第一位读者,必须送他一份礼物。

所以,那个午后,在NAXI看见那个女人在读那本《爱不落》时,我才会上前打招呼。

她坐在靠窗的沙发里,穿了一件纯蓝色紧身毛衣,手缩在袖子里,举着书,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看上去很文艺。

我拿着咖啡,走到她对面。

“你好。”

她翻了一页书,并没有理会我。

“你好,我并不想打扰你看书,只是想过来打声招呼。”我保持微笑,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

她放下书,不耐烦地看向我。我看清了她的脸,觉得她的不耐烦很有道理,因为她长得实在很美,是那种不近人情的冰冷的美。放在平时我是不愿也不敢来打扰她这种美的。以我的经验,或许是偏见,高冷美女的性格都不太好。

“我们认识吗?”她讲话的语气和她的美一样冰冷。

“不认识。我没有别的意思……”

“那你就不是打招呼,是搭讪。”

“是这样的。你正在看的这本书是我写的。在这里,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位读者,我想送你一份礼物。”

“你是这本小说的作者?”她上下打量我。

“是的。”

“怎么能证明呢?”

我放下咖啡,从皮夹里拿出身份证递给她。

她瞅了瞅书封上作者的名字,又瞅瞅我的身份证。

“还真是。”

她淡然地笑了。

气氛有所缓和。

我却感觉到有点失落。她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可见不是忠实读者,只是偶然拿了这本书而已。

“那么,你准备送我什么礼物呢?”她还回我的身份证。

本来,我是想送她即将出版的新书,但鉴于她并不是忠实读者,我临时改变了主意。

“请你喝一杯咖啡。”

“哦?”她故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应该感到受宠若惊吗?”

“啊?”她的挖苦来得突然,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一直用这种办法勾引女读者吗?”

“没有,没有,你误会了,我真的只是想请你喝一杯咖啡。”

“呵—呵。不用了,谢谢。”她拿起书递给我。“请把你的书也拿走吧。看你的书就是在浪费时间,你写的真得挺烂的。”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我拿上书,灰头土脸地退到角落里。

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作家的自信遭到了暴击,我写得真有那么差吗?信手翻开书,读了几页,觉得还好,内心才恢复平静。

这时,她竟然又过来找我了。

“你好。”从她的眼睛里看得出她是来寻求和解的,可她的气场还是高高在上的。

“你好。”

“我能坐下吗?”

“当然。”

她坐到我对面。

“刚才我太过分了,我向你道歉。”

“我也不对,太冒失了。”

“主要是我不对。我心里有事儿,又一向讨厌随便搭讪的男人,所以才会那么对待你。”

“我真的只是想送你一份礼物。这里的老板是我女朋友的朋友,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在这里勾引女读者。”

“嗯,我想了想,也觉得你应该不是那种人。所以,我觉得我还是应该收下你的礼物。”

“那太好了,想喝什么?”

“我不想喝咖啡,也不想要别的东西,只想求你一件事儿,可以吗?”

“只要我能办到。”其实我是有点嫌麻烦,却又忍不住好奇。

“你一定能办到,是你最擅长的。我有一个故事,希望你帮我写下来。”

只写自己想写的故事。这是我写作的唯一原则。

我喝了一口咖啡,思索着如何拒绝她。

“当然了,我觉得是一个好故事,你可能不这么认为,但至少要先听我讲一遍吧。”看出我在犹豫,她补充道。

“但我不能保证一定会写下来。”

“没关系。即使你觉得好,也不用着急写。如果你觉得不好,就算了。”

“好。那你讲吧。”

“故事要从我的男朋友说起。他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相恋六年,我一直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一心想着和他结婚生子相守到老。可是,到了最后,他还是向我提出了分手。”

她定定地看着我,大有我不提问题她就不讲下去的架势。

“为什么?”

“他说没有其他原因,就是觉得我们不合适。”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在桌子上慢慢地画圈,好像她的男朋友就在圈里。“我说,那好吧,既然你觉得不合适,那就分吧。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在感情上,就算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在嘴上也绝对不会服软。那天晚上,他睡客厅,我自己在卧室,躲到衣橱里哭得死去活来。那种痛苦,真是掏心掏肺的疼。”她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心口。“简直就要疼死了。后来,我想,不行,我这么心疼,如此珍视这段感情,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必须做点什么,再争取一下,于是,我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我去客厅把他叫醒。当时我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似的,他看了也吓一跳,也哭了。我说,你不用哭,不用同情我,分手这件事,我不会反悔,但我有一个条件。你这么决绝地和我提分手,肯定也考虑了一段时间了,你有缓冲的时间,但我没有,所以,我也需要一段缓冲期。他同意了。我俩商定,缓冲期为一个月。第一周,他回来四天。第二周,他回来三天。第三周,他回来两天。最后一周回来一天。然后我们就彻底分手。哪天回来由我决定。我们都有房子,当时住的是我的房子。他的房子本来是租出去的,那时候已经背着我偷偷地收回来了,就准备和我分开后住过去。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一直是一个后知后觉的人。刚才对你也是这样。”

她抬头看我,歉意地笑了笑。她的表情十分平静,看似已经从这段感情里走出来了。

“我有一个疑问,不知道应不应该问?”

“问吧。”

“你有没有怀疑过他和你分手是因为别的原因?”

“没有。我一直很相信他。我是一个很拧巴的人,开始的时候很难相信一个人,可一旦相信了,就会完全地信任。现在想想,其实就是傻。”

“也不是。”

“说回来。缓冲期这件事,我是这么想的,我要利用这一个月时间认真反省自己,好好对他,一定要让他回心转意。实际上,我也是这么做的。之前我家务做得少,现在家务全包。之前我工作忙,总是加班,现在我不再加班,而是在家陪他看电视打游戏。他喜欢黑丝,我不喜欢,为了他,我也买了,穿了。之前在床上我很冷淡,为了他,我也开始热情主动了。他很享受,我看得出来,可是到了第三周的第二天,他还是没有提复合的事儿,我就有点慌了。第二天早上,他出门前,我说,我爱你,他只是敷衍地笑了笑。关门的瞬间,我忍不住放声大哭。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错了,大错特错,我不应该要什么缓冲期,如果当时快刀斩乱麻,也许就挺过去了,因为那时候我还是我,可是现在不是了,我已经为他做了改变,我已经不是我了,我失去了独立性,我不能没有他。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做了一个让我自己也感到害怕的决定。”

她轻轻吁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攥紧的拳头放到桌下。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什么决定?”

“在告诉你这个决定之前,我要先说另外一件事。缓冲期的这段时间他不在的那些夜里我一直失眠,常常走到阳台上去透气发呆,然后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正对着我家阳台,不远处的一幢高层有一个房间一直亮着灯。晚上八点,我去看,亮着灯。下半夜两点半,我失眠,去看,也亮着灯。早上去看,还是亮着灯。周末的白天,仔细看,还是亮着灯。”

“我有一个朋友,在北京,也发现过类似的情况。”

“他有没有去看看那个房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

“我去了。”她神秘地笑了。

“有什么发现吗?”

“事实上,那个房间才是故事的重点。但还是先说那个决定吧。第四周,最后一天,晚饭,我做了他最爱吃的三鲜馅饺子,又开了一瓶红酒,事先在红酒里放了一片安眠药。吃完饭,他就困了,我缠着他,和他做爱,中间,我问他,要不我们和好吧。他不说话。之后,他就裸着昏睡了过去,我把他呈“大”字形绑到了床上,就这样,他也没醒。这就是我的决定,我爱他,不能没有他,如果得不到他,我愿意和他一起毁灭。我要杀了他。”

我不由自主的审视她的脸,眼睛明亮清澈,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杀人的人。

“这个故事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你虚构的?”

“你认为是真的就是真的,认为是虚构的就是虚构的。”她轻轻咽了口唾沫。“还有问题吗?没有我就继续讲了。”

“没有了。”

“我拿着刀坐在床上,直到他醒过来,也没能下手。他吓坏了,先是求饶,说要和我和好,我告诉他我已经不相信他了。他又开始大喊大叫,我只好堵住了他的嘴。我还是想杀他,可就是下不了手。天亮之后,我请了假,又用他的手机给他的领导发微信替他也请了假。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欲望特别膨胀。曾经看过一句话,说死亡是最好的催情剂。之前半信半疑,现在则完全相信了。”她降低了音量,只限我俩能听到。“一上午,我和他做了四次。还是想要,可他已经不行了。所以,中午出去吃饭的时候,又顺路买了几粒药。我当时绝望透了,也就豁出去了,把那一天当作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来过。我给他吃了药,又做了一次。清理残局的时候偶然发现他的手机有几条微信和几个未接来电。手机调了静音,之前才没发现。我看了微信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早就出轨了。出轨的对象我也认识,是我大学时的闺蜜,毕业后虽然联系得少了,但我始终把她看作是最好的朋友。我并不惊讶,也不难过。已经无所谓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杀他。”

她又咽了口唾沫。

“我渴了。可以帮我倒杯水吗?”

我去吧台给她要了一杯水。她喝了一大口。

“你觉得我的故事怎么样?”

“现在还不好评价。后来呢?”

“我太累了,睡了一下午,醒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我煮了两包方便面,喂他吃了一点。他没吵没闹,一直哀求我。我是有点动心了,可是我也明白,我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以前了。除了膨胀的性欲,想要杀他的欲望也一直在增长。我给他吃了药,又做了一次。他昏睡过去。我站在阳台发呆。望着那个一直亮着灯的房间,心里涌起一股不可遏制的冲动,想去看看那个房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就去了。那个房间是在14楼。进楼需要门卡,等了一会,有人出来,我就进去了。到了那个房间的门前,我惊呆了。那扇防盗门和我家的房门一模一样。都是深棕色,都是美心牌,都贴着对联,对联的内容也一样。我家的对联是我亲手贴的,原来是用的两面胶,后来掉了,我又用透明胶粘了一遍。那扇门上的对联也是一样。甚至门上的一块凹痕,大小形状位置也与我家的一样。总的来说,当时给我的感觉就是那根本就是我家的房门。我敲门,无人应答。忍不住好奇,我掏出了我家的房门钥匙插了进去,一转,竟然能动,转了两圈,门开了。我大着胆子走进去,客厅居然也和我家一模一样。我在客厅犹豫了几秒钟,又走进卧室,竟然和我想的一样,他也在,被绑在床上,还在昏睡。我走过去,拍他的脸,试图叫醒他,想问问他知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时,我才发现,他不是在昏睡,而是,已经,停止了呼吸。”

她喝了一口水。

“是幻觉吗?”

她摇了摇头。

“我吓坏了,赶紧离开了那个房间。回家的路上,我清醒了,我不想杀他了,我想让他活着。是的,我还爱着他,我要给他自由,我希望他能好好地活着,也希望自己能好好地活着。回去的路上我打定了主意,到家就放了他,不管他将怎么对我,我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我都要放了他,他不能死。可是,等我回到家,走进卧室,却发现,他真的死了。”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我感到一阵阵寒意。

“你离开的时候他还活着?”

“好好地活着。出门之前,我特意去看了看他,呼吸很均匀。”

“怎么会死呢?”

“我也不知道。我完全蒙了,脑子全乱了,就感觉是走错了房间,我还在那个一直亮着灯的房间,还没有回到家。于是,我又赶紧离开了,回到了那个一直亮着灯的房间,但当时我以为那才是我家。”

“然后呢?”

“接下来的经历,我说了你可能也不会相信,你还要听吗?”她满含期待地看着我。

“我想听。”

我不得不承认她是讲故事的高手。

“我回到了那个房间的门前,再次确认,房门和我家的一模一样。我又一次拿出了我家的钥匙,打开了那扇门,房间里是一片白光,我不由自主地走进去,就仿佛被吸了进去。走过白光之后,我发现自己坐在一间教室里,面前摆着考试的卷子,讲台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位监考老师,正在聊天。突然,前面的男生飞快地回过头来扔给我一个纸团。我知道纸团上写的既不是答案,也不是要答案,而是写着:做我的女朋友好吗?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场景,他就是这么向我表白的,坐在我前面的那个男生就是他。”

“穿越了?”我脱口问道。

“勉强可以这么说吧。但还不一样,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解释不了。总之,我回到了大学时代,回到了他向我表白的那一刻。虽然我还爱着他,但这一次我还是拒绝了,把纸团交给了监考老师。既然知道了结局,又何必要开始呢?我再没有什么奢求,只希望他能好好活着。然而,我又错了。第二天,消息传来,他又死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被我拒绝之后,他很难过,约了同学去喝酒,结果和人打架,被刺死了。我很伤心,虽然不想他死,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忍了一周,最后还是没忍住,我还爱他,希望他能活着,我还是决定试试,于是又去找那个一直亮着灯的房间,竟然还在那。这一次房门变成了我宿舍的门,进门之后又是白光,我又一次回到他向我表白的那一刻,我接受了,他活了下来。”

“他现在还活着吗?”

“活得很好。”

“你们还在一起?”

“今天是缓冲期的最后一天。”

“为什么还有缓冲期?”

“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应该和他分开?”

我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不行啊,每次我和他分手,他当天就会意外死掉。车祸,坠楼,心脏病,药物过敏,酒精中毒,等等。然后,我找到那个房间,开门,穿过白光。就会回到和他分手的前一刻,收回分手。后来,我总算明白了,如果想救他,就要坚持到最后,等着他和我分手,然后从那次死亡中把他救回来。”

“你找到他的死因了吗?最后的这次。”

“找到了。性爱猝死。为了查明真相,我不得不又让你死了一遍。这一次,出门前我打开了监控摄像头,记录了他死去的过程。录像显示,我出门没多久,她的新女友我的那个闺蜜就来了。他一天没联系她,所以她就找来了。应该是躲在我家附近,看到我出去就赶紧上楼查看。应该是他给了她门钥匙。她看见他赤身裸体地被绑在床上,很生气。他解释说他是被迫的,我要杀他,求她赶紧放开他带他走,她也不听。她说,她早就想和他在我的床上做一次了,然后,她给他吃了药……过程中,他猝死。她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

“这个女人也太变态了吧。”

“你不懂,这就是女人的嫉妒心。她并不爱他,只是嫉妒我。我也是那个时候才明白,她一直在嫉妒我。”她无奈地微微摇头。

“不管怎么样,这一次你会救他,对吧?”

“当然。整个过程,你所说的穿越,对于我来说更像是一个不断存档的游戏,我给它起个了名字,叫作《未来前男友的一百万种死法》。从这个游戏里,我明白了一个浅显的道理:不是所有的爱情都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但是,所有的爱情都有只属于两个人的美好时刻,哪怕只有一秒,也是分开时彼此祝福的理由。”

我点头表示赞同。

“这就是我的故事,你觉得怎么样?会帮我写下来吗?”

“说实话,现在还决定不了。”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判断。”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我得走了。”

她站起来,郑重地向我伸出手。

我也站起来,和她握手。

“再见。”

“再见。”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咖啡馆。

她的手很凉。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我的手上还残存着她指尖的凉意。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故事让我想到一句话:女人一思考,男人就吓尿。这句话是我女朋友的名言。


4

我的女朋友,人称西门小姐,冰雪聪明,却一向痛恨思考,靠着直觉行走江湖,也混得风生水起。但痛恨思考不代表不思考,偶尔思考一次,结果总是能颠覆我的三观。

当晚,我把下午的故事给她讲了一遍,想听听她的见解。她认真听完,然后更加认真地问:你为什么要和人家搭讪?我解释了半个小时,她最后总结说,我不管,以后你不许再和女读者说话。

临睡前,她突然又来了精神,非拉着我聊下午的故事。

“你真的相信那个一直亮着灯的房间能让人回到过去?”

“相信。”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并不想聊天。

“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嗯,有。”

“你坐起来,认真点听我说。听人家讲故事你怎么那么有精神呢?”

在她的连拉带拽之下,我挣扎着坐起来。

“你说吧,我听着呢。”

“还记得《逍遥法外》里有一集吗,一个男的也是做爱的时候死了,也是之前吃了伟哥,后来证明那个女的是故意的。”

“然后呢?”

“有没有这种可能,她的故事是真的,那个一直亮着灯的房间也许真的存在,但能让人回到过去却是假的,是她的想象。”

“然后呢?”

“也就是说她的故事有真有假。比如,缓冲期是真的,但今天不是缓冲期的最后一天,而是第二天,她给你讲故事的时候,她的男朋友正绑在她家的床上。”

“然后呢?”

“她想和他一起毁灭,但是下不了手。然而,当她知道原来有小三,小三是她大学时的闺蜜之后,她改变了主意。她下定了决心要他死,却并不想亲自下手。”

“她想借刀杀人?”我的困意散去。

“没错。她站在阳台上并不是在看着那个一直亮着灯的房间发呆,而是在观察她的闺蜜是不是来了。等她闺蜜一来,她马上当着她闺蜜的面离开了,甚至是开了车,暗示自己会去很长时间。既然是曾经的闺蜜,她当然了解那个女人,当然知道她是一个善妒的荡妇,无耻的小婊子,料定了她上楼之后会干什么。”

“在性方面,她很冷淡,这是她自己说的。也就是说她根本没有欲望膨胀,其实是计划好的,就是想消耗他,给他吃药,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还有,在她的想象中,她的男朋友有种死法是心脏病,也可能他的心脏真的有问题呢。这也增加了猝死的几率。”

“可问题是,她怎么判断她的男朋友会在第几次时死掉呢?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无法判断,所以我才会问你,有没有这种可能。”

“还有一个问题,她为什么要给我讲这个故事呢?为什么要虚构那个一直亮着灯的房间让她回到了过去呢?”

“计划杀人可不是小事。她一直在犹豫到底是杀还是不杀。她拒绝了他的表白,他死了,代表杀。她又回到那个房间重新开始,代表不杀。以此类推。她给你讲这个故事,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是作家,她可能觉得你比较有思想。”

“可是我没给意见啊。”

“那也是一种意见。”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纯属瞎讲。故事的结局她男朋友活下来了,对吧?”

“对。”

“然后她问你觉得故事怎么样,会不会帮她写下来,对吧?”

“对。”

“你什么反应?”

“暂时还决定不了。”

“就是不会写喽。就是否定了这个故事,也就是否定了这个结局。”

“我不是这个意思。”

“跟我说又没有用。”

“那我现在怎么办?要报警吗?”

“报警怎么说?你知道她的名字吗?知道她住哪吗?”

“不知道。”

“而且,别忘了,我们说的这些都是假设,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

“你觉得可能性大吗?”

“我怎么知道,是我在问你好不好?”

“你的直觉呢?你的直觉不是一向很准吗?”

“我的直觉是,我相信她的故事,我相信那个一直亮着灯的房间让她回到了过去。当然了,也有一种可能,只有她男友出轨她闺蜜是真的,其他都是她想出来的,只是意淫一下过过瘾而已。”她亲了我一口。“好啦,别想了,睡觉吧。关注一下这几天的新闻,可能就有答案了。”她躺好,笑着对我眨眨眼:记住了,以后不要随便和女读者说话了。

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5

连着一个月,我密切关注本地新闻,并没有“裸男”、“性爱猝死”之类的消息,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下。而关于那个一直亮着灯的房间,我一心想要做点什么。


6

大概半年之后的一个周五,晚饭后,我告诉西门小姐我找到了那个一直亮着灯的房间,问她想不想去看看,她说好啊。

我们在家看了两部半电影,熬到一点多。我说走吧。她又怂了,说,还是别去了,大半夜的,在家睡觉多好。

我硬是把她拽下床。

那幢楼距离我们家也不是很远,约摸二十分钟的车程。到了一看,果然只有十四楼的一个房间亮着灯。

“没有门卡我们怎么进去啊?”她一脸嫌弃地问我。

“等。”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了。”她转身就走。我一把将她拉回来。

“等十分钟,怎么样?”

不到十分钟,一个穿帽衫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我们乘电梯上到十四楼,找到那个亮灯的房间,惊人的一幕出现了,那个房门和我们家的房门一模一样。颜色,牌子,门上贴的福字等等细节,全部一样。

“不会吧。”她惊叹。

我拿出钥匙,她拉住我。

“我们还是回家吧?”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来都来了,怎么也要进去看看吧。”

“有什么可看的,你想回到过去干什么?”她紧紧抓住我的胳膊。

“别怕,有我呢。”

我搂住她,亲了亲她的额头。与此同时,迅速把钥匙插入锁孔,转了两圈,门开了一条缝,一道光射到走廊上。

“你疯啦。”她小声抱怨。

我拉开门,推着她走进房间。

房间很亮,却没开灯,而是点了很多蜡烛,光影闪动,香气缭绕,颇有浪漫温馨之感。

我关上门。

她打了我一下。

“你傻啊,关门干什么?跑都没法跑了。”

“大不了回到过去,重来一遍呗,你怕啦?”

“就是重来一万遍,我们也还是在一起,我怕啥。”

我们一起走进客厅,客厅的中央放了好多玫瑰花。

“这么多蜡烛,这么多花,好像要搞什么仪式啊。”她小声嘟囔。“不会是邪教吧?”

“别瞎说。”

我随手拿起最大的一束花,递给她,然后单膝下跪,拿出准备好的戒指举到她面前。

她愣了。

“嫁给我好吗?”

她幸福骄傲地笑了。


7

没错,都是我策划的。那个房间是我朋友的朋友的。门是我布置的。钥匙是事先准备的。蜡烛和花是我朋友和他朋友帮我安排的。那个穿帽衫的年轻人就是我朋友的朋友。

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讲故事的女人。她的故事给了我求婚的灵感,我十分感谢她。愿她的心里永远有光,引领她走出黑暗,走过冬天,找到自由与幸福。

至于那个一直亮着灯的房间,就当是都市传说吧,就像上海高架下的盘龙柱。

不管怎么样,正是有了光,世界才如此温暖迷人。

责任编辑:木南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原文首发于2016年1月28日。编辑部微信:oneapp2019。定期发布活动,赠送签名书和周边,欢迎添加。

作者


马广
马广  @马广
马广,作家,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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