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年华


文/伊朝南

暧昧

当初部门经理周建军把孟潇分到我们组时,我心里有点不太乐意,我们组除了我全是男的,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两三年,两三年里也没人跟我一起上个厕所,聊个公司八卦什么的,尤其是有天晚上我们组加班到十点多,我去厕所发现大姨妈突袭,连找个帮忙打掩护去买卫生巾的人都没有,就觉得很孤单,我需要一个同类。

公司招来的跟我们部门专业对口的五个应届生里,我最喜欢那个皮肤白白的,一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酒窝的何佳佳——主要也就她一个女的,我跟周建军暗示了两次想让何佳佳来我们组,周建军给我做了两次no problem的手势,我以为他真懂了。

应届生报到那天早上到公司一看,新腾出来的座位上坐着个男孩,我还好心跟他说,小伙子你走错了,我们这是3组。

男孩很礼貌,站起来笑着说,没错,我就是3组的,你好,我叫孟潇。

我脑子里闪过周建军那两次自信的no problem的手势说,不可能啊,你看这电脑,这粉红色鼠标垫,这小熊仔小猪仔娃娃,你怎么可能是3组的呢?

男孩扫了一眼桌子说,没事儿的姐,你要是喜欢,可以都拿走。

我就崩溃了,我说我他妈当然喜欢了,这都是我买的,是我给我未来的小姐妹准备的。

我一急,男孩也紧张起来,两只手紧紧抓着怀里的书包说,那那,那怎么办呢?要不我把东西打包了给你的小姐妹送去?

我没理他,准备去找周建军说个清楚,刚转身就见他刚打完卡正往这边走。我指着孟潇问他,怎么回事周老板?不是说好把何佳佳分过来的吗?

周建军一脸无辜地说,什么时候说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气得直翻白眼,他两手一摊说,已经这样了,要不你先将就着吧,明年招下新的了保准给你分个小姐妹,嗯……那个谁,那个……

孟潇,领导,我叫孟潇。小伙子挺有眼色。

那个孟潇啊,这就是我给你说的,3组组长沈蕊心,出色的领路人,以后跟着你姐姐好好学,啊?周建军说完,像是生怕我纠缠,一刻没耽搁地回办公室了。

无论我愿不愿意,小姐妹是没戏了,这个孟潇看上去也还行,木已成舟,只能接受。但周建军这事儿干的实在是,不地道。

张张赶在上班前一分钟把五杯早班咖啡放上桌——他忘了今天要来新人,经争气哥提醒才反应过来。他尴尬地跟孟潇对看了一下,慌忙道了个歉就回到座位上开始工作,其他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都各自忙碌起来。孟潇嘴上说没事没事,脸上失落的神情却难以遮掩,看得我心里怪难受,也有些自责,小伙子参加工作第一天,先是被我这个组长嫌弃,接着又被同伴们忘记,一脚接一脚,还是连环踢,满肚子委屈是肯定的了。

为了找补,我在网上订了一个欢迎新员工的大蛋糕和六杯咖啡,让下午四点送过来。选这个时间是因为那个点是大家精神最涣散的时候。除此之外,我们组在年中优秀团队评选中输给了1组,要说真的业务水平不行也就算了,但输给1组的原因据说是因为我们加班没他们多,这就有点扯了,加班多有什么用,我们出成果啊。我本来想去人事闹一闹问个明白,最后周建军把我劝住了,说好好上你的班,你们四个组什么情况我心里都有数,我给你许诺,只要下半年你们组还跟上半年一样,年终优秀绝对跑不了。

我哪儿能不知道周建军这是在给我画饼,但从他神情上我看出来一些不得已,估计加班多之类的话也是借口而已,应该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可我向来不是爱往那些阴暗面去钻营的人,不但影响心情,还会分散精力,不值得。所以没再深究。

我们组的人呢,大都一根筋,只知道干活、出业绩、拿奖金,三件套。现在活干了,业绩出了,没拿到奖,一个个就有点怀疑人生。可失去的已经失去了,我得让他们知道,我们的目标是年度优秀,必须全力以赴,不能让这个奖再以任何原因任何形式落到其他组头上。但我们组一贯的风格是有活干活没活歇着,不打鸡血不灌鸡汤不画饼,所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说这些。恰好孟潇来了,也恰好这天早上一连串的事情估计有点凉孟潇的心,让战友心寒对于团队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所以就想借着给孟潇迎新的机会,让他感受到团队的温暖是一方面,主要还是想借此机会鼓舞士气,让大家打起精神从现在开始为年终奖冲刺。

谁料到下午刚上班,人事就发通知,让新入职的应届毕业生去大会议室参加公司统一的培训。点好的咖啡和蛋糕就暂时先放着,下班了也没让组里人走,一直等到孟潇7点多培训完。

孟潇从会议室出来看见大家都在等他已经有些动容,回到座位上看到咖啡和蛋糕时就惊讶得彻底说不出话来。

我说,今天是你入职的第一天,哥哥姐姐们都希望你有一个好的开端。也希望早上那些不开心不会影响你的心情,嗯,那啥,姐也不太会说话,总之你能来3组,我们都非常高兴,然后从明天起,早上负责买咖啡的人要记得,我们组是6个人,以后大家都相互帮助,相互照应。

孟潇一直没说话。我们七手八脚切蛋糕时,其他几个应届生也走过来凑热闹,我蛋糕订得大,就多切了几块,分给大家一起吃。

何佳佳说,孟潇你运气可真好啊,分到这么暖的一个组。

她走过来的时候我就挺留心观察她,发现这女孩本人没有照片上看上去那么大气和坦荡,姿态上稍显做作,不过也许是因为在场男性太多的缘故,我总不能要求所有女的都跟我一样,在异性面前也大大咧咧的。但她说孟潇时,好端端的一句话里,有嫉妒有羡慕有调侃的,说得千回百转阴阳怪气,我非常不喜欢。但我也没多想,所谓日久见人心,人都是需要相处的,一眼两眼能看出个什么来,我又不是面相大师,何况她一个刚毕业的小女孩,心思能有多复杂。

晚上回到住处,我收到两条微信,都是孟潇发的,第一条是谢谢我为他迎新,他很感动,但嘴太笨,当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第二条很可爱,蕊姐,你要不介意我是男的,其实我也可以是你的小姐妹。

熟了之后孟潇给我说第二条微信发出来他就后悔了,不是后悔内容,而是后悔没说清,怕我误会他真的是姐妹。所以第二天上班刚见面他就神秘兮兮地跟我说他有女朋友。我当时还纳闷,什么意思,怕我对他起邪念还是怕我借助职务便利吃他豆腐,小伙子心思挺深沉啊。

我们留给彼此的第一印象都不算坏,在孟潇眼里我温暖细心,在我眼里他青涩单纯。也许正是因为这不算坏的第一印象,才会发生后来的事。

那年年底我们组如愿拿到了年度最优团队,孟潇作为新人贡献也不小,很多占用时间但没太多技术含量以及跑腿的工作他全包了,这才让其他人能够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工作里。所以分配奖金时,我跟大家商量着把孟潇原本的比例适当上调了一些。

这种事本来应该是保密的,我想孟潇不至于连这点职场规则都不懂,也就没多交代。谁料他真是一点防备心都没有,当同期进来的伙伴相互打听年终奖时,就他老老实实地把我们如何体谅他,如何给他上调奖金比例的事详细说了一遍。说完还不忘回顾从入职第一天起的这半年来,我是多么温暖多么细心,在他失恋的时候多么耐心地开导他。

其实这种事只要没人多心也没什么,可惜职场本来就是个人心复杂的地方,加上孟潇进公司的半年里,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我们的作息真的很一致,两人总在公交车上或公司门口相遇,然后一起进公司,时间长了就有人打趣,小两口又一起来上班啦。我俩都是开得起玩笑的人,每每面对这种调侃不但不解释,反而会假装亲密地挽个胳膊搂个肩装作甜蜜地回应,对啊,就是这么恩爱。因此他说的那些话被别有用心的人一加工,传来传去再回到我耳朵里,就变成了我利用职务便利,给心上人谋福利。

天地良心,张张负责外部对接和内务,孟潇一直是跟着他屁股后面转的。就连孟潇女朋友劈腿的事情还是争气哥给我说的,完了我也就是跟孟潇谈了谈,说如果不开心的话可以请几天假出去散散心。至于奖金上调我更是只起了个头,之后大家一起商量着决定的。

要说完全没私心当然也不是,孟潇的努力和体贴大家都看在眼里,喜欢他很正常,但绝不是大家传出来的那种男女之情的喜欢,何况以公谋私根本不是我沈蕊心的风格。

但我知道,这种事情不能解释,一旦开口就是越抹越黑,流言蜚语嘛我也习惯了,两年前周建军升我当3组组长的时候,多少人在背后说我跟周建军有一腿,传着传着最后不也都散了。

可孟潇没见过这种阵势,他被周建军叫去谈话的时候明显是吓到了。我不知道周建军跟他说了什么,他从办公室出来就一副丧眉搭眼的样子,一直跟我说对不起。我被他烦得不行,就问他咱俩还是姐妹不?他愣了一下说,是。我说姐妹齐心其利断金,这点毛毛雨算什么呢你这么想不开,谁爱说啥就让他们说个够,天塌下来姐给你撑着,你怕啥?

他说问题是天塌不下来,问题在于我捅的篓子背锅的却是你。

我说你要是担心这个那就大可不必,姐背的锅多了去了,不在乎多你这一个。你学学张张他们,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干活,其他的都别管。

他一张脸还是紧绷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手头事多,没工夫总在他身上耗时间,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忙活去了。

快下班时,孟潇滑着椅子坐到我工位旁边小心翼翼地问我,蕊姐,我听周经理说你一直希望组里来个女孩?

我没看他,盯着电脑屏幕点了点头。

那如果何佳佳和我对调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说实话我当时心里有一丝被背叛的滋味,总觉得我待你也不薄啊,难道就为了几句传言,就为了撇清关系你就要换组?我一女的都没这么爱惜自己的名声,你一大小伙子这么怯懦。脸上当下就有点挂不住。扭过头看着他说,怎么了,你想去1组?

他眼睛盯紧了我问,你呢,你想让我去吗?

我说我不让你去你就不去了?能提出这个建议不就是因为你心里已经有想法了吗?我当时有点急眼,没摁住音量,孟潇赶忙用手压住我肩膀说,姐你小声点,这不是我的建议,是何佳佳提出来的,她去找周经理了,周经理就叫我过去问我什么意思。

按说这种事周建军应该先跟我说才对,但他没找我,倒是先找了孟潇,可见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我问孟潇,那你什么意思?

孟潇说,只要你不嫌我烦,反正我是不想走。

我说你哪只眼睛见我嫌你烦了,搞半天你是为这事魂不守舍,放心吧,有我在,谁都换不走你。

听我说完,孟潇重重地抱了我一下,如释负重地长出一口气,开心地滑回自己工位了。

和前男友分手三年多,这还是第一次被男生拥抱,我有点愣神。怎么说呢,虽然只是个礼节性的拥抱,但足够让我回味无穷。他身上的味道有点像清晨刚洒过水的青草地,他抱我时下巴不经意擦过我的脸,胡子扎扎的,还有他手掌在我背上的力量……糟糕,我对自己说,糟糕,我一定是太久没恋爱了,竟然会对一个小男生把持不住。

我抱着头晃了晃,强迫自己从对刚才那个拥抱的沉迷中出来。

接下来工作时总是分神,一会儿想虽然大他八岁,其实外表看不出来,走一起也挺般配的;一会儿又想也不知道他那几个前女友都长什么样,我是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再一会儿又劝自己别瞎想了,大八岁我是不介意,人小伙能不介意吗。

思绪就这么来来回回拉扯,工作没什么效率,下班点到了活还没干完,只好继续加班。孟潇心里石头落了地正高兴,非要留下来陪我,我正烦他呢,三言两语把他轰走了。组里只剩我和争气哥挑灯夜战。

争气哥本名叫齐放,家是农村的,兄弟四个他是老小,也是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留在城里大企业上班的人,有回公司家属答谢宴,他请了他大哥和他嫂子来参加,他大哥上台讲话时夸齐放有多争气,全家靠他在村子里扬眉吐气云云,那之后我们都叫他争气哥。

争气哥对这份工作格外看重,不仅仅是技术层面,还体现在对周边事情的敏锐度上。他的至理名言是,掌握消息才能纵观全局。因此我们组所有关于公司里私下流传的小道消息几乎全部来源于他。

这晚加班结束后,我俩一起去吃夜宵。从他嘴里我才得知孟潇说的换组事件的来龙去脉。

一开始,周建军是要把何佳佳分到我们3组的,但这女孩主动要求去1组,周建军劝她说3组多优秀,同事多单纯之类,让她好好考虑一下。姑娘出了办公室没一会儿,1组长赵未就进来找周建军,说他跟何佳佳私下已经达成意向了。周建军特别反感这种暗度陈仓的操作,本想硬掰一把,把何佳佳分到我这边,名单都定好了,到人事那边又听人说,何佳佳之所以要去1组,是因为她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打听到赵未跟公司秦副总是一个院住了十来年的老邻居……

我说啊?赵未跟秦副总住一个院?

争气哥说,就你迟钝,现在知道为什么年中的优秀团队轮不到咱了吧?人家只要有时间就接送秦副总上班,你行么?

我说哦,怪不得说他们加班比我们多,这么说来确实是。

总之,何佳佳这样的人精放到呆头呆脑的3组,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得全组覆没。周建军当机立断把她划到了1组。

现在何佳佳又想来3组,导火索当然是因为孟潇的奖金,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年底集团把秦副总调回了总部,赵未失去了靠山,而3组呢也确实是有目共睹的出活儿靠成绩,何佳佳后悔了,姑娘也是个行动派,看风向不对就去找周建军说想换组。她时机把握得很准,就在我和孟潇绯闻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虽然大家明面上不说,私下都知道是孟潇惹的祸,她可能以为我必然会迁怒孟潇,周建军也不可能容得了下属在他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名堂。这姑娘算盘打得挺精。

我说,她怎么就认定了我跟孟潇不是真的?

争气哥说,这还不简单吗,始作俑者就是她,她能心里没数吗。要说周建军看人也毒,说是感觉这女孩手段挺多的,就私底下让我去打听。我这又是跟人事部小刘吃饭又是跟其他几组应届生套近乎的,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啊,东打听西打听一点,事情不就凑出来了吗。

我说,何佳佳这个姑娘我是真小瞧了她,刚毕业年纪不大倒挺会作妖。那周建军现在啥意思?

争气哥说,周建军啊,顶看不上何佳佳这种,但人事部超喜欢这有眼力见的啊,所以可能正跟人事商量直接给她调岗到人事部去。

我说希望这件事过后,孟潇这小子能有点防人之心。

争气哥看了看我,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我说你有啥话痛快地说,别一副憋尿的样子看得人难受。

他说,也没啥,我就想问一句,你跟孟潇,真的没啥?

我把筷子给桌上一拍说,我跟孟潇有啥没啥你们能不清楚?

争气哥把筷子拿起来给我塞手里,笑着说,真不清楚,我和张张私下都说好几回了,感觉你俩在一起氛围暧昧得很,应该有戏。就是你吧,你情商这方面可能还是得加强一点。

我本来还想反驳,脑子里突然又闪过下午被他拥抱的场景,想起来之后竟然有点忍不住想笑,争气哥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赶紧拽回跑远的思绪,板着脸瞪了他一眼说,吃你的饭。

 

认情

没过多久,何佳佳果然被调去人事部。我和孟潇的绯闻疯传了一段时间就被新的八卦替代。

孟潇经历过这番折腾,沉默好多,他说周建军找他谈完话,最后给了他一个忠告,以后说话要留神,职场上多的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的事,你永远猜不到那些有心人会拿你说的话去对付谁,去达成什么目的。看来他是听进去了。

我琢磨总让孟潇搞些边边角角的事他永远也成长不起来,翻过年,和张张合计着把手上具体的工作给孟潇分了一些。孟潇很聪明,对这份关照很领情,不止干活麻利,平时出外业回来老给我们带些吃的喝的。组里氛围特别好。

有次孟潇问我,公司不允许内部员工谈恋爱,当初我俩的事情传得那么沸沸扬扬难道我一点都不担心。

我说首先我问心无愧,何况你以为人事是傻子,当初我跟周建军的绯闻传得不比这真,还不是照样挺过来了,为啥?因为我俩没那事啊。

孟潇说,真没有吗?

他这句话问得简直匪夷所思,我说你疯了吗,当然没有了,传言还说咱俩有事呢,我跟你有事儿吗?

说完之后就发觉他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我瞬间就领略到那个失望的含义,他希望我说这话时没那么坦荡。不过也只是我的揣测而已。我又想起争气哥说的,他们都觉得我和孟潇有戏。但那几个直男,他们要真那么细腻对感情把握得那么准才出怪事了呢。

到了五月,我跟张张去项目考察现场,在工地上被盖土的网勾住摔了一跤,倒地时听见咯噔一声就感觉不妙,紧接着右腿就疼得钻心再站不起来,送医院检查是小腿胫骨骨折,虽然一再说我自己能行,我爸妈还是在收到消息当天就从老家赶来照看我。

他们到之前,照顾我的是孟潇。

不是说我人缘不行,惨到生了病连照顾自己的朋友都没有。主要是孟潇太强势了,以前我都没发现他竟然还有这一面。

我闺蜜准备扶我从床上下来去厕所,他刚好从病房门口进来,我们正笨手笨脚地又是拉输液管又是抬腿又是摇床的,总之三个人五只手忙得一塌糊涂,我挂的针都回血了,人还没走出去半步。孟潇见了,也不说话,皱着眉把她俩推开,先是捋顺了针,一手推着吊瓶,另一手揽着我腰让我靠在他身上借力,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那俩傻妞看得一愣一愣,直冲我使眼色,意思这人谁啊,这么豪横。我紧张自己的腿,没理她们,到厕所门口我说孟潇,总不能我上厕所你也陪着吧。他才换人。

介绍他们认识之后,我以为孟潇坐坐就走。没想到他拿出电脑竟然坐在旁边干起活来。我俩闺蜜一看,心领神会,跑了。回头在微信群里说,小伙挺好,势头猛,你们好好发展。我说发展你个头,刚毕业的学生,我又不是禽兽。她们一听更起劲儿了,我的娘,小狼狗啊,可遇不可求,加油加油,这几天我们就不去打扰了。

话是这么说,几个闺蜜还是会轮流来替我换衣服擦洗身体。每次她们来孟潇都在,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们折腾我,回避之前还不忘念叨几句,腿要固定好,不要碰到针,翻身的时候要趴下身子搂着我好让我借力,烦不胜烦。

年纪轻轻的,怎么跟老妈子一样,闺蜜们在群里吐槽。我只好极力帮他撇清,他平时真不这样,挺潇洒一男孩儿。

不过孟潇伺候的确实周到,后面几天闺蜜们来得也少了,后来连上厕所也是孟潇陪,他把我在马桶边摆好,门关上,我上完之后他再进来扶我。一开始还有些难为情,渐渐也就习惯了,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不用言说的默契。

我问过他,我说你不用上班的吗?他说,周建军特批,这几天可以外勤,主要任务是伺候你,顺便拉着你一起把项目上的事情捋一捋。

他们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我住院第四天,张张就给我把电脑带医院了。

我出院那天,架着孟潇在网上给我买的拐杖,一瘸一拐也能走得虎虎生风。不得不说,那拐杖就像是为我量身打造的,太合适了。周建军来接我,看我拄着拐怡然自得的样子,若有所思地跟争气哥说,她这个情况明天回去上班是没问题的。我说周老板,拜托你做个人吧。争气哥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有孟潇照顾,怕什么。孟潇没说话,红着大半个脸,站在一边腼腆地笑。我想跟周建军解释,发现他也在不怀好意地笑,想必解释也多余,遂作罢。

回家之后我才跟爸妈说,他们当天赶到,按说孟潇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但他竟然连我爸妈都不放心,跟上班一样在我家常驻,早上九点准时到,下午六点准时走。第一天我爸妈摸不清情况,还说我,我俩都来了你还找个护工干什么,找护工也就算了,怎么还找个男娃娃。

我一再给孟潇说没必要,一方面我爸妈在不方便,另一方面我现在用拐比用腿还利索,而且我也不会耽搁工作的,他才渐渐减少了来我家的频率。

尽管如此,我妈还是看出了苗头,问我俩是不是在谈恋爱。我说谈个大头鬼,他是公司派来盯着我干活的。我妈说,那我怎么老觉得你俩眉来眼去有那方面的倾向。我说妈你是老花眼更厉害了吗,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俩眉来眼去的了。我妈说,你俩对着电脑工作的时候,你手一抬他就知道你想喝水还是想起来,他指着电脑还没说话你就知道他要问什么,这还不是眉来眼去。我说,一块儿工作时间长了,这种默契很正常。况且人小孩儿才多大啊,小我差不多八岁呢,怎么可能。我妈说,哦,那确实应该是我眼花了。

我知道自己在逃避,其实从传绯闻我没有澄清,他第一次拥抱我,他试探着问我要不要他留在组里,我就已经看清自己的心了,可是光看清自己有什么用,还得看他。所以我一直压着真实情感不敢认是因为我怕真的认了,到头来对方只当我是个值得尊重和追随的前辈而已,多尴尬。何况就算看清他的心,就算他心里真的有我又有什么用,我比他大八岁,怎么可能在一起。

回头想想,我们最难忘的时光就是那段关系将明未明的日子,两人之间就像隔着一层薄纱,我能看见爱情的轮廓却看不清它的样貌,有时很现实有时又像幻境,有时觉得一伸手就能抓住有时又怕一旦伸出手就会搅毁一切,希望和失望共生一体,退路和绝路同时存在,心在肉体之外,在他所到之处盘旋,不敢怠慢又不敢太过隆重,怕心太沉,掉下来之后再恢复不到原位。我像在麦田等待小王子的狐狸,他来与不来,都让我忐忑不安。

这些揣测、试探与忐忑,都在我病愈回公司上班的那个早上落下帷幕。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迅猛,像一头被囚禁太久的猛兽,一旦开闸,势不可挡。

那天孟潇大清早七点就来我家接我上班,我还没起床,他敲了门就耐心站在门口等。

我刷牙洗脸的时候,他突然说,要是我住在这里就不用这么麻烦跑来跑去了。

早上起床我脑子也不清醒,就开玩笑地说,想住下,只有我男朋友才有这个资格。

他说,我可以当你男朋友啊。

话一出口他愣住我也愣住了。我一下子清醒,我说这儿就咱俩,你就别开这种玩笑了。

他很严肃,说我没开玩笑。

后来我问过他,到底喜欢我什么。他说说不清楚,总之跟我在一起就觉得很安稳很自在。他说我们得感谢一个人。我问,谁?他说何佳佳,如果不是她,我进不了3组,如果不是她,我都不知道原来那么害怕被你换出去,如果没有那段绯闻,我都不知道原来那么希望他们传的那些事是真的。

他听到我说我们之间没什么时很失望,失望过后又满怀希望,起码我明确了我心里也没有周建军。俗话说“好女怕缠郎”,既然我心里空着,那么只要他不放弃,总还是有机会的。

听说我生病之后,孟潇很慌,第一时间跟周建军申请去医院照顾我,周建军答应得爽快,也有条件,就是工作进度不能耽搁——包括我的,他想都没想就应下了。他当时的想法是有张张他们帮忙,我的工作不会耽搁,没想到我会带病上阵。

其实我答应在病床办公是水到渠成的事,倒也并非敬业,而是我不喜欢看身边的人为难,不管是替我顶着业绩压力的周建军,接下我一大部分工作的张张,还是守在我身边照顾的孟潇,对团队来说都要付出成本,我得在他们向我提出要求之前先给自己定标准,我不想因为这场病成为拖累大家的借口。周建军深知我个性,他们付出得越多,我回报得就越努力,他懂得利用这一点。

可在孟潇眼里,过于体谅身边人过于照顾每个人的情绪,既是我让他心动的地方,同时又让他心疼。他想稀释溶解我的过分懂事,想让我有松懈和撂挑子的任性,不要活得那么累。但他没有自信,他说我也怕,怕我自作多情,怕你对我只是出于对晚辈的照顾和关心,跟对其他人没两样,怕你觉得我太年轻不懂得稳重和体贴,怕在你心里我比不上周建军,能顾你周全,给你一个桃花源。

就像冻久了在暖起来的瞬间才觉察到冷,经历过伤痛的人在被宽慰时才会放声哭泣。孟潇说过这番话之后我才惊觉,为了努力迎合大家给我立的口碑和对我的期盼,我是真活得挺累。他虽然年轻,看人看事倒是比我清透。

他说不是我清透,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格外用心。然后他带着迟疑和紧张问我,你呢?是因为感动才喜欢我的吗?

我说不是。我跟他讲我最初的心动和顾虑,我说喜欢你在先,感动只是个附加值。如果仅仅因为感动就喜欢一个人,我早跟周建军搞一起了,哪儿还有你的份。

我们在一起之后,孟潇改口叫我小蕊。起初听着别扭,渐渐习惯,习惯之后开始觉察到称呼的转变对我心理状态上的影响。

大概是从我当上组长、代号变成“蕊姐”开始,就从一个可以依靠别人的女孩变成一个可以让人依靠的女人,这种质地坚硬的担当随着“蕊姐”这个称呼的普及,逐渐硬化我全身上下每一处关节,让我失去撒娇和软弱的资格。

人长到一定年龄是需要面对这样的处境,不会有人觉得不妥,包括我自己。可孟潇不这么想,从“小蕊”开始,他给我提供了一小块重力为零的空间,在那里,重力9.8的世界被短暂瓦解,那些构成我的,包裹我的,捆绑我的全部都散落在空中,没有什么东西再能压向我。在那里我是小蕊,我可以任性,可以不用表演坚硬。

公司不允许内部员工谈恋爱,一旦发现,两人之中必须得有一个人离职。为了避免恋情曝光,我们很低调。但处于热恋中的人,很难掩盖身上散发出来的甜腻气息。他有时跟我说着说着话,会不自觉地伸手过来替我拢一下头发,一起看图时,胳膊很自然就搭在我腿上。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据他说每次我看着他时,那个眼神就像下一秒就要扑过去亲他。

有次下午组内开会,周建军旁听,大家昏昏欲睡。为了提神,张张买了一兜冰激凌回来。孟潇吃的巧乐兹,巧克力渣粘在嘴角,我顺手抽了一张纸帮他擦掉,擦完两人相视一笑,他也顺手握住我的手放在他腿上,整个过程自然流畅,等反应过来大家都在时,已经晚了。其他人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暧昧且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们。周建军咬着蛋筒说,你俩适当收一收,咱内部是没问题,但要是捅到人事那边,你俩谁离职啊?

我没说话。孟潇说,我啊,要真被发现了,我主动走。我想拦他已经来不及,大家爆笑。周建军得意地说,我没说错吧,这孩子还是单纯,稍微一诈就交实底。孟潇你这样不行啊,蕊心迟早折你手里。

我说你快算了吧,不单纯的也经不住你这样诈啊。

争气哥说,周经理提醒你们自有他的道理,最近人事那边真有人问起你们。

我问,谁?

争气哥说,你自己想想吧,谁跟你俩有仇。

我猜到是何佳佳,人事部不会无缘无故拿毫无杀伤力的技术人员当敌人,而对我和孟潇的事情这么上心的,除了何佳佳不会有第二个人。

我跟孟潇说不能再这样下去,在公司我们得检点一些。这么说是因为我肯定不会离开公司,而他不能离开公司,他已经失去应届生的身份,工作经验又不够老到,现在的状况想找到一个满意的工作恐怕很难。

孟潇最大的优点就是肯听劝。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格外注意和我互动的分寸。

明明是我提出来的要求,他照做之后,这种距离又让我深感不适。工作无法像从前一样精力聚集,总想看一眼他在干什么,工作进度怎么样,他在跟谁说话,合作单位为什么要派那么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来跟他对接,这什么意图,张张在他耳边说什么,周建军又叫他进去干什么……总之只要是在他身边的,无论男女我都嫉妒。

我不再加班,工作的事情我算想明白了,今天做不完还有明天,但若今天拼命做完了,下次分任务时间只会压得更紧。我不能总这样压榨自己,我想喘息。我想留着下班的时间给爱情,给孟潇。

下班之后我们总腻在一起,他打游戏我看电影,或者我陪他打游戏他陪我看电影。腿伤彻底恢复之后我办了两张健身卡,以我自己为反面教材,说服他和我一起每周至少去两次健身房。

 

裂痕

快到年底时,周建军告诉我公司想提拔几个业务骨干,我们部门他报了我和赵未,所有候选人将在元旦收假后参加竞聘。集团那边派秦副总来督战。

他说,3组这大半年业绩一般,想必你心里有数,年度优秀团队你们连提名资格都没挣到,你要反省一下,因为影响的不单单是你。这次这个提拔名额我希望你不要再掉链子,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辜负你的,只有工作。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和周建军同事这么久,我第一次觉得他有些不近人情。说实话,我对自己当下的状况很满意,生活足够多姿多彩,职场上也没有想再进一步的意愿。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像个机器一样,离了工作什么都没剩下。

为了不枉费他想提拔我的好意,竞聘的事情我也大致做了一番努力。

圣诞节那天一大早,人事部分别找我和孟潇谈话,很突然,他们叫我过去时我以为是谈竞聘的事,直到看见孟潇被人带着进了另一间小会议室,我才知道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

都是老熟人,人事经理没有跟我兜圈子,给我看了她手机里存着的我俩在游乐场手拉手、拥抱、亲吻的照片,问我什么打算。我心里很平静,说我俩商量一下我再回复你吧。

我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周建军,进他办公室才想起来他去集团开会了。打电话过去提示关机,想必是会议要求。正一筹莫展时,孟潇进来了,问我在干什么。

我说能干什么,找周建军帮忙想办法啊。

他看上去有点生气,说我们俩的事你不跟我商量,倒要来找他?

我说他是领导,他办法比我们多。

孟潇很无奈地笑了一下说,你就是不信任我,你不相信我能处理好这件事。

我说你理智一点好吗,这跟信不信任没有半毛钱关系,这是权力和人际关系的问题。

孟潇摇摇头说,不是我不理智,是你不清醒,你难道没发现,只要遇到问题,你总是第一时间想到周建军而不是我。你对他太依赖了。

我说孟潇,你发疯也看看时机好不好,咱俩在一起也挺长时间了,你还不清楚我?我跟周建军能有什么事儿?

孟潇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板着脸说,有事没事都不重要,你也不用找他帮忙,咱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问他,怎么解决?

他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很坚定,于是我就明白了。

他辞职了。

孟潇父母来公司闹的那天,正好是公司提拔竞聘初赛的日子。我先是看见何佳佳出去,过一会儿人事部的主管又被叫出去,再过一会儿人事经理和周建军也出去了,除了周建军,每个人出去时都会神情复杂地看我一眼。我意识到事情跟我有关,但想不出来会怎么有关。

那天大家进进出出惹得公司其他领导颇为不耐烦,了解详情之后,对我印象极差。竞聘结果可想而知。

我没有跟孟潇说他爸妈去公司闹的事情,但我不说总有人说。他年轻,血气方刚,刚辞职心情也不好,破罐子破摔非要拉着我去见他父母讨个公道——然而我的尊严从进屋那一刻起,就被两双脚踩入地面以下。

他们骂我的话比在公司时过分百倍,说我不要脸,这么大年龄了不知检点,勾引完老的勾引小的,怪不得结不了婚,在他们毫不避讳地说这些话之前,我以为作为知识分子的他们至少是能沟通,有分寸的,因此事情超乎我预料时我毫无招架之力,直到孟潇打断他们的话,问,什么勾引老的小的,老的是谁?

你们那个什么周经理啊,你不知道吗?那小姑娘都告诉我们了,两人不清不楚的好几年,就你傻,捡个破烂还当宝。现在害得你这么好的工作没了,她什么损失都没有不说,还能继续升职当领导,潇儿啊,你怎么就不明白,你一片真心,人家只是东一脚西一脚踩着你玩玩,亏你还把这样的货领进门想帮她说话。

当时我脑子懵着,只有轰隆隆的声音在耳边连绵不绝地炸开,根本没有能力多做思考。回公司之后才听争气哥说,那天孟潇爸妈本来只是询问一下孟潇离职的具体原因,来的时候挺平静的,何佳佳跟他们聊过之后,他们才闹起来。他还跟我说,第一轮竞聘我和赵未都被刷下来了,我的原因自不必说,赵未是被秦副总亲自刷下来的。

我说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争气哥说,这个里面水深得很,你不管了,这段时间先顾好你自己,且让小的去细细打探一番,再回来跟您汇报。

我被他骚眉弄眼的神态逗笑了,他松了口气说,哎呀你终于笑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你整天绷着脸,周经理也天天皱着个眉,可愁死我们几个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哭了,怎么忍都忍不住的那种,觉得特对不起他们,这几个跟着我三四年的战友,从没给我撂过挑子捅过篓子,本来我是他们坚强的后盾,就像周建军是我坚强的后盾一样,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情好像把这些平衡都打破了。自打我们3组成立以来,从来没有哪一年像这年一样,年度优秀团队、员工都没我们的份,周建军说得对,我确实该反省一下。

因为父母的蛮不讲理,孟潇一气之下搬来跟我住,跟他父母断了往来。如我所料,他找工作也不太顺利,我一个人要负担两个人的开销,不知道这种情况要持续多久,不得不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工作上。

公司那段时间正在进行改革重组,非常动荡。其实竞聘时我就觉察到一丝异动,但通常公司有什么事情周建军都会提前跟我通气,他没提说,我也就没放在心上。直到接到通知说要进行大规模裁员,才反应过来竞聘是个前站,最终的目的,是打破长时间以来的稳定局面,激发员工竞争意识。这个变动让大家措手不及,个个都像惊弓之鸟,我也不例外,我不担心自己会被辞退,这点自信我倒还有,但我担心团队里的其他人。因此更加后悔前一年不该对工作放松懈怠,如果我的组里有人被裁,就算他们不怪我,我也过不了自己这关。

孟潇身处挫折之中,变得敏感易怒,常常因为一点小事跟我掰扯不清闹别扭。我在公司为裁员的事情慌乱惶恐,回到家里还要应付孟潇的情绪,感觉身心疲累。

有天晚上我加完班回家刚进门,就接到周建军电话,说事情定下来了,1组和4组撤组,2组3组全员保留。这个消息就像一针强心剂,让我所有的不安和焦虑立刻烟消云散。对着电话说了好几遍,太好了,太谢谢你了周老板,这是我最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我这么说是因为我相信如果不是周建军从中斡旋,我们不可能全员留任。

我兴奋地在群里给其他人分享这个喜讯,没有认真听孟潇在我耳边说什么。最后他叹了口气,问我,我现在对你来说,是不是个负累?

我以为他又要找借口吵架,不客气地回他,你不要好端端自寻烦恼。饿了就去吃饭,困了就赶紧睡觉,我知道这段时间你过得不容易,但你看见了,我也不轻松。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没说话。我去洗漱时,他没再像往常一样玩游戏,自己回屋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他也起来了,我才知道他已经找好了工作。我说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你怎么没有跟我说。他说,我说了,你没听。

我想起头天晚上他好像确实跟我提过这件事,只是我当时完全沉浸在另一个喜讯里忽略了他。

我说对不起,是我不应该,你原谅我这一次好吗?

他没说话,我想过去拥抱他,被他躲开了。

这件事是我失误在先,为了赔罪,我在网上买了一套他最喜欢的海贼王的手办,下班去商场买了一条真丝领带,又在路上买了一束花,回家之后发现他还没回来,就放在桌上,叫好外卖,开了瓶红酒,简单地布置了一下,坐在沙发边画图边等他。

他晚上11点才发消息说回父母那里吃饭,被留住了。

我有点委屈,又转念一想,他也不可能跟父母一直这么僵下去,那毕竟是生他养他的人。何况如果我们想结婚,两边总僵着也不是个办法。

我被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结婚的念头吓了一跳。孟潇从没说过要跟我结婚,即便是最甜蜜的时候我也从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想到要结婚?而这个念头一旦出现,我就再难把它摁回去,也再难当它从未出现过。细想之下,我已经33岁,他才25,他会想要这么早就结婚吗,我又有什么能力把正值青春年华的他拴在身边。我当然拴不住他,会不会我这次的表现已经让孟潇彻底失望了,回到父母那里不会再回来。我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没有在他最需要鼓励和支持的时候给他一个拥抱。

我失眠了。

我不敢发信息问他,更不敢打电话。第二天加班到8点多就急匆匆赶回家,走到楼下看见客厅灯黑着,心里“咯噔”一下,我想他是不会回来了。

大概九点多,门锁转动,我激动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走到门口迎接他,从他进门起就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他心情不错,看见桌上的花和领带后非常兴奋,过来抱着我在屋里转了两圈。

我问他新工作怎么样。

他说还不错,美女很多。

他能这么开玩笑我一下子就放心了,表面上装着生气的样子说,我就知道你色心不死。

他也装出无辜的样子,没办法啊,男人的通病。

我说,这位男人,能不能麻烦你先把碗里这位美女摆平,再去寻摸锅里那些。

跟我父母通气的事情我事先征询了一下孟潇的意见,他不满地说,你早就该把我介绍给他们了,这么优秀的男孩子,我都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

我以为父母知道我终于有了男朋友会很开心,他们这几年没少费心给我介绍对象。然而当知道我的男朋友就是那个小我八岁的“男护工”时,他们的反应就像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爸连夜赶来劝说我要想好,当着孟潇的面不屑地说他还年轻,玩几年腻了,你也老了,人家换个年纪相当的女朋友该结婚结婚该生子生子,可你怎么办?这是我和孟潇万万没想到的,而且无论我怎么劝说孟潇怎么保证会对我负责,我爸都不松口,最后我们只好一起跪在他面前,差不多跪了两个小时,他才气鼓鼓地回去。

这件事让孟潇很挫败,他没想到年龄差距在父母眼里竟如此不可逾越。但他很快重整旗鼓,不管你爸妈还是我爸妈,咱们一关一关地过。我说好。

我这才知道他上班第一天回父母那里是为了说服他们接纳我,不太顺利,但他说没关系,我会一点一点让他们知道你有多好。

我想了好一阵子才下定决心说,那下次你再回去的话,带上我吧,这种事情不该只让你一个人承担。

他说,你确定你扛得住?

我说只要你在,我什么都扛得住。

 

淡出

公司重组之后,设计部2组3组并成一个大组,部门还是由周建军领头,同时增设一个副经理和主管。

让人意外的是,副经理的人选内定为争气哥。主管由全部门投票,在我和2组组长之间选择。最后我以一票优势领先,我心里当然清楚多出来的一票来自哪里。

投票结束出会议室时,周建军叫住了我,跟我说,本来人事的意思是让2组组长直接出任主管,这个名额是他给我争取来的,希望我不要辜负他的一番良苦用心。我说我知道,然后我第一次地,抱了一下他,说谢谢你,真心谢谢。

在这之前,争气哥给我说,秦副总之所以刷了赵未,1组业绩并不像4组那么惨不忍睹竟然也被全军裁撤,是因为何佳佳无意之间在秦副总面前提起他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私,让秦副总非常不满,而那些街坊间的陈年旧事除了赵未,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何佳佳会这么做,跟她打探我和孟潇的关系一样,都是出于私仇,因为周建军调她去人事部的时候,赵未没有保她,还一副嫌弃的样子巴不得她早走。这姑娘心思真不是一般的沉,心眼也不是一般的小。

我问争气哥,何佳佳是天蝎座吗?

争气哥说,什么天蝎地蝎的,你还有这心思。一个组都栽她手里了,你可长点心吧。

我不会傻到以为这都是何佳佳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她一个人事部的小职员,怎么有机会跟秦副总单独聊上,又怎么知道赵未没有保她,必然是周建军在里面做了些工作,目的我也能想到,经孟潇父母一闹,竞聘我是没戏了,一旦赵未上去,我的路就会完全被封死,为了保我,他才出此下策。他想要的,是一个完全听命于他的背景干净的下属。而我,无疑是最佳候选人。

不过现在看来,争气哥也是他努力培养的人才之一,一口气直升两级,这在公司可算十年难得一见。

我感谢周建军是因为手下那么多人,他完全有得选,他可以放弃我,但他没有。

而我报答的方式很简单,就是用业绩向他证明,我值得他在我身上花费精力。

很明显转了一圈我又回到了原点,孟潇当初带给我的零重力的空间,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被现实世界一点点吞噬,终于消失。这不怪他,无论多想逃离,人最终都会被拽回本体,我的本体就是不断向别人证明我值得。明白这一点让我变得从容,我本来也不讨厌上班,不讨厌单调的生活,既然不是个有趣的人,接受自己的无趣并乐在其中才是最好的选择。

做建筑设计这行没有不加班的,孟潇转正之后加班时间明显比试用期更长了,我为了努力证明自己配得上周建军的提拔,也一心扑在工作上。虽然住在一起,我们见面的时间却非常有限。两边父母的安抚工作也暂时被搁置下来。

我爸妈率先沉不住气,两人挑了一个周末来访,来的时候我刚起床,孟潇头天晚上加班到凌晨2点多才回家,还睡着。他们站在门口环视一圈,皱着眉直摇头,说你们这是人住的地方吗,老家猪窝都比这整洁。我爸进屋推开卧室门,见孟潇还在睡,气得甩手就往门外走,我拉住他跟他解释孟潇加班的事,说话工夫,孟潇听见动静也起了。出来不好意思地赔着笑脸道歉,我爸才慢慢熄火。老两口在沙发上坐下,我赶紧找壶烧水,孟潇拿出手机点外卖,我妈实在看不下去,说吃什么外卖,一天天的身体都被那些添加剂弄坏了,你们出去买点菜,回来把这猪圈好好收拾收拾,咱们自己做点饭吃。

孟潇一听可来劲了,做饭这事他太拿手了,是他大显身手的好机会。更重要的是,从我妈的语气里能听出来,她在试图接纳孟潇。

我俩买菜回来,我爸妈已经把客厅里到处散着的脏衣服扔洗衣机里搅着,厨房里也整理得七七八八,大扫除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万没有中断的道理,他俩边抱怨边收拾着,我在厨房给孟潇打下手做饭。一时之间屋里竟然弥漫着一种岁月静好的温馨氛围。

他们收拾完,饭也差不多做好了。买菜时孟潇专门问过我二老的喜好和口味,做的都是他们爱吃的菜。饭菜上桌,我和孟潇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们的表情,虽然没说,但从吃完第一口菜的反应来看,他们很满意。

我妈说,你俩也就是懒,真干起活来配合得倒是挺好。

谁都听得出来这是明贬暗褒,我和孟潇笑着对看了一眼。

我爸说,你们两个都有事业心是好的,但总得有人顾家吧,都出去挣钱,屋里搞得一团糟乱,家不成家,这怎么行。

孟潇听出来我爸这也是妥协了,掩饰不住地笑着说,叔你放心,以后不管多忙,我们都会抽时间出来管家里的事。

离开时,我爸妈挺高兴。我妈拉着我的手说,我和你爸老了,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脑子里想什么我们有些跟不上,不管怎么样,大八岁也好十岁也好,其实也没什么,只要好好过日子,别瞎折腾就行。我说妈你放心,我们都是大人了,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的。

我爸妈态度的转变让孟潇信心倍增,他又开始找机会回去做他爸妈的思想工作,每次都背着我,被我发现质问他为什么不带我一起,他给我的解释是时机未到,不想让我再受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折辱。我说如果这是考验我们感情的必经之路,那多难听的话都不算折辱。

去见孟潇父母是在一个周末的下午,他明明有钥匙,却选择了敲门。

他爸开的门,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招呼着说,来啦。

我说,叔叔好,打扰了。

他爸转身往屋里走,并没有理会我。我们在沙发上坐下,气氛一度很尴尬。最后是他妈先开了口,我们让你进门不是因为你做对了什么,是心疼儿子为你来回奔波。

我说,是,他真的很不容易。

他妈一脸不屑地说,你知道就好,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不中听,但都是大实话,你要不爱听,随时可以走。

我说,不会的,阿姨你说什么都是为我们好。

她点点头说,你今年34,按最快的速度就算年底结婚,结了婚还要备孕,顺利的话35能生,但像你们这种常年对着电脑的人,身体吸了那么多辐射,肯定不会那么顺利就怀上,第一胎估计怎么也要到35以后,高龄产妇风险大是一码事,保不保得住胎还两说,总之只要你自己不在意这些,我们是无所谓。

我本来想说生孩子这种事又不是必须的,但我们是去求和不是去吵架,那种情况下我只能回答,我身体很健康,年年都做体检,子宫很强壮,我没问题的。

孟潇见我委曲求全,一副受不了的样子说,你可以不生,为什么非得要孩子。

我说,因为孩子是一个家庭的根本。

他爸妈满意地对我点了点头。

我们总算突破了最后的难关,但紧接着也迎来了第一次无法调和的争吵。

起因是我想要孩子。我不是为了应付他妈才那么说,正如他妈所说,我年龄大了,将来怀孕会越来越难。既然结婚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开始备孕也没什么不妥。孟潇不由分说地拒绝了,他认为孩子是负担,我们应该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如果将来生不了,领养一个也可以。

我们从来没有谈过这么长远的话题,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说到这里时我才发现,我有多喜欢孩子,他就有多不喜欢。

他说服我的其中一个理由是,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两人都在事业上升期,就算有了孩子,我们也根本没时间去养育。

我说,正是因为现在没有孩子所以才没有时间,等有了孩子,自然会挤出时间给他。

他说,你这完全是强词夺理。

我说,你也不过是杞人忧天。

我们无法说服对方,为了冷静下来,我建议短期之内先回避这个话题。可感情里不断冒出的其他问题却无法回避,他开始挑剔我不愿做饭,得来不易的休息时间全都用在无脑综艺上。我反击他买太多不必要的游戏装备,完全没有居家理财的概念。

在双方父母提出买房后,我和他的小吵也变成了大吵。他刚工作没几年,手头没有多余积蓄,我虽然有积蓄,但身上已经负担着一套房的按揭。我建议各自父母出一部分钱付首付,我们还贷款,等攒下钱再还给他们。他不同意,问我为什么非要再买一套房子给自己增加压力,现在这样就很好,买房的事情完全可以等到我们有经济实力的时候再说。

我说等你有经济实力了,房价也涨了,而且不是我非要买,是父母那边交代不了。

他说父母那边当初还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呢,现在不也妥协了,只要你心志坚定,有什么难关不能攻破。

我说你的问题不在于父母,在于你不想承担责任,但凡会给你带来压力,会让你改变现状的事情你都不想要,无论是孩子还是房子,说到底你还是孩童心态。

他就爆了,说终于说实话了吧,你从来就没有用平等的眼光看待过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周建军那样的才是有担当的成年男人,无论我为你做出多少改变,付出多少努力,你都不看在眼里,都觉得我在玩过家家。

我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不拿周建军出来说事?他在我心里就是个领导,其他屁都不算,为什么只要我们之间有矛盾,你就把他搬出来?

他带着嘲讽的表情笑了一下说,我真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你以为咱俩的事是怎么捅出去的,你以为我是怎么离开公司的?除了周建军,谁能有这个本事。他把你吃得死死的难道你看不出来,为了把你的注意力抽出来全身心给他拼业绩,不惜拿我当献祭品,我图什么,我说过什么了?都说我单纯,这猫腻连我都能看出来,你一个职场老将会一点儿感觉没有?我为什么总拿他说事,因为你俩这种默契,让人讨厌,让人恶心。

虽然有点口不择言,但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只不过从我成为周建军下属的那一刻起,他为我做的所有决定到最后都被证明是于我有利的,所以我不敢怀疑,不愿深想。可是当孟潇说出这些话时,我被激怒了,不是因为他说出了实情,而是因为他知道实情却从未向我吐露过半个字。我们之间,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坦诚那么亲密无间。

我想起之前争气哥含含糊糊给我提起过的另一件事。

我说,既然你这么有见地,那该知道何佳佳是什么人,当初你爸妈去公司为你讨公道时,为什么还要发信息让她去接待?

孟潇很失望地看着我说,很简单,人事部里我只跟她熟,我感激她一次又一次的糊涂决定把我推到你身边,我了解她的套路,无论她做什么都不至于太出格,我们都能挽回,但若换成别人,我没有把握。

我冷笑着问,好一个了解,你有多了解她?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说,我们同期进的公司,比其他同事亲密些很正常吧?

这场争吵最终在我们的相对无言中结束。我知道想要达成和解是不大可能了,他看上去很累,我也累。他对我和周建军的看法像一根刺一样扎在那里,我却不知道怎么才能将这根刺拔出来。我想起上一次从他父母那里吃完饭出来他还满心欢喜地跟我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真的很厉害,如果这么强大的外力都不能拆散我们,还有什么能让我们屈服。现在想来,我们当时的坚定不一定是出于对对方的爱,很大可能是因为双方父母的反对,就像叛逆期的孩子,他们越反对什么,我们越坚守什么,赌气的成分远远大过爱情本身。随着这股力量逐渐消散,将我们凝固在一起的信心也跟着消失,那些从前用力粉饰的矛盾如今不可避免地开始显山露水。

我又一次进入了对工作的懈怠期,非常明显的懈怠,因为我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什么狗屁爱情啦工作啦,都大不过现实和算计,都斗不过隐瞒和欺骗。我不想努力了,可这一次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来给我提供一个零重力的空间供我休养。

我的状态有目共睹,这次找我谈话的不再是周建军,而是争气哥。

他说咱们共事这么多年,在孟潇来之前你作为大家的定心丸一直都表现得很稳定,这也是我们这些人死心塌地跟着你的原因。但这一年来你看看你都变成什么了,说句不该说的话,爱情是用来给生活锦上添花的,不是用来把你的生活搅成一团渣的。你好好想想,别让一个不可靠的人一而再地毁你前途。

我说你现在说话可真是有领导风范了,就算是周建军,也从来没干涉过我的私生活,你的手倒是伸得够长。

我话说得不客气,他竟然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笑完才说,你确定周建军没干涉过你的私生活?

我没说话。他又说,何佳佳怎么知道你和周建军几年前的绯闻你就从来没想过?都说孟潇天真,我看你工作这么多年,情商方面是一点儿长进没有。

我细想了一下,说,何佳佳真可怜,自以为聪明,到头来不过是个棋子。

争气哥说,除了周建军,咱们谁不是呢?

他这话说得真诚,说完又拍了拍我肩膀,你要是傻,就一直傻下去,哪怕是装的也行,太聪明没好下场的,何佳佳最近就要被开了。

我吃惊地看着他问,为什么?

他耸耸肩说,这还用问吗?没有利用价值了呗。

也许是兔死狐悲,我竟然同情起这个给我制造过很多麻烦的姑娘,我抓住争气哥的手说,你可一定要保证自己一直有利用价值才行啊,你和张张,还有组里其他人,都是,只要我们像以前一样努力干活出业绩,就不会随便被人淘汰。他点点头,做了一个握拳的姿势说,一定!你也要打起精神。

我前所未有地对周建军起了防范之心,也不再费心张罗除了工作之外的事,反正员工关怀、内务外勤都有争气哥。可同时我对这个团队也失去了从前那种家人般的情感,对我来说,他们就只是一群一起工作的伙伴而已。大家应该也都觉察出今时不同往日,这个团队的向心力已然丧失,加上公司改革后一系列繁琐的考核、绩效、末位淘汰等等制度,过完年奖金到手后,张张率先提出离职,紧接着,又有两三个同事陆续离开。因为人才流失,作为直接领导的周建军、争气哥和我的考核表很难看。周建军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大张旗鼓地招新人,我知道,更新换代的时候到了。

孟潇回他父母那里的频率越来越高,并且回去之后住下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我们的感情岌岌可危,两人却都没有心思去弥补和挽救。一旦开口,那些悬而未决的问题就扑面而来,每次都不欢而散,后来干脆不再提,在一起话越来越少。有次回家一进门我猛然发觉屋里好像有点空,但又想不起来少了什么家具。直到第二天早上出门换衣服发现衣柜里他的衣服没剩几件,才反应过来不是少了家具,是他拿走了他的游戏装备。只剩下我给他买的海贼王手办还在书架最上层放着,盖了厚厚一层灰。

六月一个周末,他约我出去吃饭,我已经预感到应该是顿散伙饭,刻意打扮了一番,我希望自己在分手的时刻能保持体面。

整个过程我们都很安静,静静地笑,静静地回避对方的眼神,静静地吃完饭,过程中有一刻他伸出手来牢牢地抓住我的手,可能是我先哭的,我没有抬头,不敢看他,怕多看一眼又会舍不得,他把我的手攥得生疼,我听见他抽泣的声音,我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住,不能崩溃。我希望他就那么一直握着我的手,不要松开,我希望自己能拉下颜面,求他回来,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的眼泪,我想只要一停止哭泣,就笑着跟他说,我们不分手。可在我眼泪停住之前,他松开了我的手,那一刻,我知道,一切结束了。

那天他只问了我一句话,和我在一起,你后悔过吗?

我摇摇头说,如果从没和你在一起过,我才会后悔。

那时我已经35岁,那是我谈过的最甜蜜也最苦涩,最坚定也最脆弱的恋爱,这段感情注定将成为我生命中一段不凡的经历。我难以想象如果没有孟潇,没有他给我的这段爱情,我的人生将会多乏善可陈。

知道我们分手的消息后有同事打抱不平,她们说,他浪费了你最紧要的两年。

我说,我的人生就是用来浪费的,是因为时间用在他身上,这两年才变得紧要,否则这一生都将是虚度。

公司又开始传八卦,说沈蕊心被姐弟恋伤到失心疯了,女人年纪大了确实是经不起小年轻折腾,姐弟恋需谨慎。她们觉得我可怜,我觉得她们才可怜,她们得不出自己经验以外的结论,她们听不懂我的话,因为她们没有经历过爱情。

责任编辑:梅不谈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编辑部微信:oneapp2020。定期发布活动,赠送签名书和周边,欢迎添加。

作者


伊朝南
伊朝南  @伊朝南
我是我的障碍,也是我的通途。
点击可下载ONE一个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