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溶解


文/葛千


1

昨天下午,孟凡薇自杀了。

周一清晨,长街拥堵,像卡满食物的咽喉,艰难蠕动。孔斌不小心闯了红灯,六分没了,凶兆,他想。孟凡薇没有死在学校,孔斌不必为此负责,至多耽误一两年职称评定。他捏着方向盘,在等待绿灯的过程中愁眉紧锁。——孟凡薇并不是一个惹眼的孩子。不丑,也不漂亮,家境普通,学习成绩中等偏上,在班级里有两个好朋友,没有被其他同学孤立,没有早恋,没有遭遇任何不公。

这样的学生不应该自杀。

红灯变绿,孔斌在车流之中向前涌去。

还行,孟凡薇是在周日自杀的。

还行,孟凡薇没有死在学校里。

昨晚得知孟凡薇的死讯,梦里便有人声色俱厉地喝问:“怎么就你们班的学生自杀了?别的班学生怎么不自杀?”

孔斌在梦中抑郁非常,梦醒之后仍觉透不过气来。

孟凡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学生来着?

她的座位在第三排,上课时偶尔会把手伸到桌子底下偷偷玩手机。性格内向,但不孤僻。搞卫生时不太勤快,但没犯过什么大错。

孔斌上一次找孟凡薇谈话还是在暑假之前。孟凡薇的考试成绩稳定,语文和英语不错,数学差了一些。他鼓励她好好学数学。

孟凡薇说了些什么?

她没有说太多话,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在那次谈话之后,她的数学成绩并没有提高。

她喜欢什么?她追星吗?她和她的两个好朋友中午一起吃饭时喜欢聊些什么?

看杂志。好像追。不知道。

恍惚间,到地方了。

天际泛灰,酿着一场秋雨;远山模糊,深沟险壑皆蒙于晨雾之下。孔斌今日出门的时间比平时早,校园里十分冷清,一名耷拉着肩膀的初三生从他身边走过,很没精神头儿地说了句“老师好”。

孔斌心底忽然冒出一句:老师不好,老师的学生自杀了!

初三生来上早自习。

孟凡薇永远地留在了初二。

人民教师在雾中思索,如何保护自己光明的未来。

孔斌难以相信此情此景中的人民教师会是他自己,也无法正视自己此时此刻的心理。

晨雾中的教学楼像个高大的怪物,他不想接近怪物。

主任等着他呢。

校长等着他呢。

孟凡薇的父母也等着他呢。

 

2

昨天下午三点多,杜闵蓉晕了过去。

楼梯间顶部的管道上垂着个绳圈,孟凡薇的身体挂在那儿,脚底下还有个翻倒的凳子。

杜闵蓉起初只看到一条背影,还心怀侥幸,认出家里的凳子之后顿时昏了过去。但她醒得也很快,耳边嗡嗡作响,老公孟哲正扶着她喊她的名字,安澜物业的陈经理站她斜对面,满头大汗,焦急地说着什么。杜闵蓉没听。她抬头往上看,管道很高,墙皮上爬满了深绿色的霉点和裂纹。她想去把孩子抱下来,往前走了一步,却被孟哲拦住。

杜闵蓉愣了一下:“我不能让小薇就这么挂在那儿……”

她还要往前走,孟哲使劲抓她胳膊。她发觉丈夫的手心冰凉。两人紧紧挨着,像两坨冰狠狠磕在一起,就要裂开。寒冷化作一条细蛇,一寸一寸缠紧杜闵蓉的嗓子,她打着寒颤问孟哲:“真的是小薇吗?”

孟哲抿着嘴沉默不语。

滨江派出所的警察来得很快,领队的警官说市局的刑警和法医还在赶来的路上。杜闵蓉耳边的杂音减弱了些许,听着物业经理向警察重复了一遍发现孩子的过程。

杜闵蓉一家住顶层,上下楼乘电梯,鲜少推开楼梯间的铁门,陈经理也是检查楼道卫生时才发现暖气管道上吊了个人。他认出这是十楼业主家的孩子,急忙联系十楼业主。孟哲是设计师,周末加班,杜闵蓉在补课学校教英语,周末等于工作日,两人都不在家。孟哲先赶了回来,他要将孩子抱下来,被已经联系了警方的陈经理拦住。

杜闵蓉盯着陈经理一开一合的嘴巴,只觉得对方胡茬之下的两片嘴唇仿佛扳机,一枪接一枪地将子弹崩进她脑壳里。

又过了十分钟,或者更久,市局的刑侦部门和法医到了。主法年近五十,面色冷峻,带着个年轻的实习法医。

孟凡薇终于被摘了下来。

年轻法医打量半天,一边检查一边斟酌道:“舌尖微吐,舌骨骨折,有锁沟生活反应。老师,是不是可以排除……”

主法点头:“可以排除他缢的可能。”

杜闵蓉听得心惊,又发现孩子的裤裆似乎不太干净,几次三番想要扑过去,都被警察拦住。直到主法开口教导他身边的实习法医,警察才松开杜闵蓉的胳膊。杜闵蓉恍惚地走到法医面前,问道:“您刚刚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法医平静地看着她。

杜闵蓉忽地激动起来:“我们一家三口过得非常幸福,小薇不可能自杀。你们一定要查清楚,小薇不可能自杀!而且,而且你看她的裤子……是不是……”

“回市局后我会做详细鉴定,”法医沉默了片刻,“能够理解您的爱女心切,至于她的裤子,颈部椎体脱落会导致二便失禁。”他说着瞟了派出所的警察一眼,其中警衔最高的那位立即迎了上来,一手拉住杜闵蓉,一手拉住孟哲,道:“这样,先让市局的领导们把孩子安顿一下,然后您二位跟我详细说说孩子的情况。”

 

3

昨天下午三点二十二分,滨江派出所接到报案,一个女孩子在楼道里上吊自杀。

邹喻端坐在校长室里,神思不属地盯着挂在墙壁上的水墨画。他刚从警校毕业不久,成为片儿警之后并没有见过几回死人,眼下坐在校长室里了解情况,心中依然晃动着昨天下午那根儿吊在暖气管道上的绳子。在他过去的人生里,垂下来的绳子是和灯光系在一起的,从此以后却要系在死人身上了。

与死人的照面挺突然的。

出警之前,邹喻正看球看得兴起,忽然被陶队长薅着后领提溜起来:“来活了,跟我走一趟。”

得知小小年纪的女孩子上吊自杀,邹喻一路上生出了许多遐想,主题都是青春爱情故事、脆弱脖颈、青色血管、忧郁眼神。到了现场才发现那姑娘没什么特别的。没有漂亮裙子、漆黑长发、苍白脸颊。就是一个普通孩子,扎着马尾,穿着宽松的T恤和牛仔裤,做出了不普通的选择。

脑子里还在沿着那根儿绳子回忆昨天的事,校长室的门忽然被人粗暴推开。陪着陶队长说话的校长和主任都被这动静惊得愣了一下,——门外是死者孟凡薇的父母。夫妻俩看着比昨天憔悴,衣服也还是昨天那身。邹喻望着他们,感到一阵紧张。孟哲的声音仿佛那吞了炭似的喑哑,邹喻根本没注意孟哲说了什么,只觉得孟哲吐出来的每个字都沾着血,不需要听清内容也能感受到那股难过。

面对这样痛苦的嗓音,这样绝望的神情,他找不到理由去劝失去孩子的父母保持冷静。更要紧的是,他下午还要去市局取法医鉴定,然后亲手将鉴定结果交到失去孩子的父母手中。

邹喻刚刚才意识到,这有多困难。

孟哲说:“请把小薇的班主任叫过来。”

主任说:“孔老师在赶来的路上,警察同志也要和他了解一下情况。”

应该把“也”字去掉。邹喻移开了视线,他觉着孩子父母看着不像是来了解情况的,倒像是来打仗的。他们会用喑哑的、难过的嗓音不停地轰问学校,孟凡薇是否遭受了校园暴力,是否遭受了不公平对待。这就是一场仗。家长和学校要竞相把孟凡薇自杀的主要原因归咎于对方,然后再去处理悲伤。

 

4

推开校长室的门之后,孔斌看到了六张脸。每张脸都是忧郁的、紧绷的、心事重重的。他从未想象过自己的职业生涯里会有这样压抑的一天,两只脚踩了泥潭一般黏在地上,无法向前迈动一寸。

在这片刻的停顿里,有两张脸染上了愤怒之色。孔斌活动双腿,催促自己走进校长室,操纵着发干的舌头抢在学生父母责问自己之前开口道:

“她说她最怕给别人添麻烦。”

六张脸睁大了十二只眼睛。

得益于出人意料的开场白,此刻的寂静更甚于他推开门的那一刻,孔斌的心绪也勉强从自我唾弃之中镇定下来。

初一刚开学不久的一次班会,孔斌让学生们谈论他们喜欢什么,害怕什么。很多孩子刻意给出了滑稽的答案,怕拉稀没带纸,怕在别人家里上厕所却赶上停水,诸如此类。当孔斌问起孟凡薇时,这孩子想了半天,说最怕给别人添麻烦。这个答案很不快乐。这也是孟凡薇唯一一次主动透露出她的敏感,却如泥牛入海一般消融在班会的欢笑声中。

孔斌难免责问自己,在那个遥远的、热烈的、模糊的下午,他为什么对这个答案毫不在意?

“那个时候学生们刚刚升入初中,我以为她是在新的环境里有些害羞。你们呢?”孔斌内疚却又无辜地向孟凡薇的父母发问,“在你们将她养育成人的过程中,是怎么对待她的敏感的?”

他盯着孟哲呆滞的神情和杜闵蓉苍白的面颊,决意将刀柄握在自己手中。为人师表,他的内疚是真的,可他能送上的,只有无辜。

“你什么意思?”孟哲红着眼睛凑到他面前,“孩子在家里从来都好好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呆在学校里,成天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完全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变化?!你怎么当老师的?!”

主任连忙插过来,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站在了孔斌身边,道:“一个班里五十多个孩子——”

孟哲一把推开了主任,伸手拉住了孔斌的衣领:“我问你!你怎么当老师的!”

校长室里的两名警察适时地分开了二人,孔斌理了理衣服,一口恶气堵在喉咙里。五十多个孩子的命都归班主任管的话,谁还敢当班主任?

回家的路上,孔斌先去国税局接上了妻子。妻子收起雨伞钻进车里,问:“怎么样了?”

“学生父母情绪有点激动,让我还他们女儿,还说要去教育局门口拉条幅。”

“这事儿怎么能怪到你头上,要怪就怪现在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太差——”

“别说了。”

不想听死去的学生再挨骂,孔斌打开了音乐。妻子切了两首歌,靠在车门上不再吭声。

甫一打开家门,孔斌便闻到一股臭味儿。妻子立刻沉下脸,走到客厅的另一头,打开了所有的窗户。湿润的风涌进来,带着雨后的冷。妻子面无表情地走进卧室,用力地关上了门。

孔斌走向另一间卧室,门虚掩着,他却不想推开。

得了糖尿病的父亲就躺在这间卧室里。

得了糖尿病的父亲就是臭气的源头。

学生死了这个冲击令孔斌将护工请假这件事忘在了脑后,其结果就是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父亲独自呆了一整天,在大便失禁过后躺在排泄物上无声无息地发臭。

久病床前无孝子。孔斌还记着父亲没生病时对他有多好,也记着父亲每月八千多块的退休金,终于还是推开了门。父亲转动着半失明的眼睛看向他,浑浊的玻璃体中既无责难,也无煎熬。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对不起,爸,我忘记小张请假了。”

孔斌掀开骚臭的毯子,父亲身下铺着四层厚厚的纸尿垫,双腿之间堆积着褶皱的下体和屎黄色的秽物,秽物粘在腿根儿上,漫在纸尿垫上。这一切既糟糕,又恶心,又平常。

孔斌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将父亲和床铺收拾干净,精疲力竭地走向了自己和妻子的卧室,他站在卧室门口,忆及妻子闻到臭味儿时的脸色,心中一阵烦闷,和站在父亲的卧室门口时如出一辙。

我的学生死了。他想,这一切还能更糟吗?

 

5

杜闵蓉合上家门,拖鞋换到一半,忽然意识到家里不会再有人给他和孟哲留灯。眼泪又逼上来,她抽噎,孟哲伸手抱住她。她靠着丈夫的手臂,想问那盏灭着的灯:你为什么要抛下爸爸妈妈?

不久之前,家里还住着四口人,清晨如厕时总是兵荒马乱。杜闵蓉工作之余起早贪黑地照顾着老人和孩子的起居,孟哲建议她辞职,她不肯,她知道孟哲一个人养家会很困难。

孟凡薇升初二之后,偏科越发明显,杜闵蓉每天夜里给女儿补习,清晨早起做饭。肉眼可见地苍老了些许。

孟哲考虑了很久,说:“你这样太辛苦,我准备把我爸送到养老院去。”

正在看电视的孟凡薇扭头道:“能不能别把爷爷送去敬老院?”

“爸爸妈妈都忙,没有那么多精力照顾你们俩。”

“爷爷好像不想去。”

“你没看到你妈累得都有白头发了吗?”

“爷爷会寂寞的。”

“你上学,爸妈上班,爷爷在家里也寂寞。”

“可是敬老院——”

“你别可是了,回屋学习去。爸爸妈妈累死累活不都是为了你吗?”

孟哲做决定的整个过程里,杜闵蓉一声没吭。

于是四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现在三个人只剩下两个人。

两个人依偎在空荡的屋子里。

杜闵蓉说:“我明天再去一趟学校,小薇肯定是在学校受欺负了,她在家里一直乖乖的……”

“别说了。”

杜闵蓉忽然觉得丈夫的声音很冷酷。她推开孟哲,摁开灯。灯光下的客厅越发空荡。杜闵蓉扭头看向孟哲,生平第一次从丈夫的脸上看到了泪痕。她无措地站着,女儿不乖了,她想,不乖的女儿把爸妈遗弃在这种境遇里。学校、邻居、亲戚、同事,周围的人会怎么看待孟凡薇的自杀?会怎么看待他们这对父母?好好一个家,好好的生活,为什么要死呢?

“我感觉我一伸手还能摸到她的轮廓。”孟哲依旧站在门口,他盯着沙发上属于孟凡薇的位置,伸手在空气中描摹着,“薇薇确实挺敏感的,却又什么话都不和我们说。”

杜闵蓉想要否认这一点,她和女儿的关系明明十分亲密。直到她张开嘴,才发觉她想举证的亲密都发生在很久之前。女儿的疏远无声无息,也不知端倪。

孟哲擦了下眼睛,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你说……”

“要怪就怪我吧,别怪孩子了。”

“我为什么要怪你?"杜闵蓉摸索着扶住鞋柜,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告诉我,我怪你什么?”

“你不是也听到了吗。”

孟哲又擦了下眼睛。随着肩膀的下塌,他垮掉了。

垮掉的一家之主用嘶哑的嗓音继续道:“薇薇班主任有一句话问得挺对的,他问咱们是怎么对待薇薇的敏感的。”

别。

杜闵蓉浑身发冷,幻视也出现了。她看到丈夫抬手遮住脸,哭腔与悔恨、疲倦与难堪,一齐从手掌底下往外钻,转瞬间便将那只手腐蚀得骨肉离散,血迹斑斑。

“他还说……薇薇最怕给别人添麻烦……什么是麻烦?上有老下有小是不是麻烦?我不是一个好儿子,我也不是一个好爸爸。我真他妈顾不过来!我当孩子面儿把她爷爷送养老院去了。我总跟她说咱俩辛苦,我总跟她说咱俩爱她,所有辛苦都是为了她。”

别。

“我拿孩子当借口把自己爹撵养老院去了,孩子怎么想的?孩子当真了。明白了吗?她当真了!”

 

6

邹喻被人拦住时,距离市局停车场大门只剩下一步之遥。他侧过头,看见警校时期的师姐。

风有些冷,从耳畔卷过。师姐没扎马尾,散开的长发在空中铺开,显得有些狼狈。邹喻捏着档案袋感慨:“吹进市局的风比吹进滨江派出所的风猛多了。”

师姐笑道:“风大才能把你吹来。”

邹喻晃晃手中的牛皮纸袋子:“法医鉴定,辖区一孩子上吊了,我来跑个腿。”

“多大孩子?”

“十四岁小姑娘。”

“为什么上吊?早恋?”

“看长相不像和早恋有关。”

“是不是在学校里遭遇了什么。”

“家长是这么说的,班主任否认了。”

“也可能是家庭原因,多数家庭并不幸福。”

“班主任话里话外是这个意思,家长也否认了。”

一辆警车驶进来,保险杠是瘪的。邹喻瞧过去,那辆警车以一个慎重的速度倒进停车位,车上的人没有下来。

师姐又笑了:“挺难办。”

“可不是吗,互相推来推去的。”

“正常,都害怕自己和自杀的原因沾上边儿。自杀的人就像《皇帝的新装》里面那个说真话的小孩,把平静生活里的一些操蛋东西点破了。”

邹喻琢磨了一会儿,道:“也对,是这个理。”

师姐说:“我的看法一向比较偏激。”

“没有,师姐你人特别好。我之前听说你爸把你男朋友也调到市局来了,什么时候办婚礼?”

“不办了,我男朋友和精神病院里的一女病人私奔了。"师姐立在风里,道,"别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邹喻觉得这话又惊人又好笑,但他憋住了,说:“行。”

“我也觉得还行。和不知道孩子为了谁上吊的父母相比,我至少知道他是和谁私奔的。"师姐将手插进衣兜,“我上楼了,再见。”

邹喻目送了一会儿师姐高挑的背影,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下的影子,心中忽然生出了许多杂念。

回到滨江派出所的时候,陶队长正在看球赛。两脚跷在桌子上,手里还捧着一包花生。邹喻挨过去,将档案袋丢在一边,道:“我明天再去孟凡薇家属那里,今天去有点儿太残忍了。”

“这一行残忍的事儿多了去了。”

“比我穷的人也多了去了,不代表我就不穷了。”

陶姜说:"行,你自己定。"

于是邹喻也坐下看球。

德拉蒙德两罚全中,陶姜将花生递过来,邹喻推了回去,斟酌道:“我发现人的想法都特别不堪,并且越来越不屑于去掩藏不堪。”

陶姜问:“你还发现什么了?”

窗外的秋风撕扯着树枝,邹喻仰起头,视线久久地凝固在泛黄的天花板上。

“我还发现这世上的不幸都毫不讲理,都特别随机。”


责任编辑:梅不谈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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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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